龙洞山农叙《西厢》,末语云:“知者勿谓我尚有童心可也。”夫童心者,真心也。若以童心为不可,是以真心为不可也。夫童心者,绝假纯真,最初一念之本心也。若失却童心,便失却真心;失却真心,便失却真人。人而非真,全不复有初矣。
童子者,人之初也;童心者,心之初也。夫心之初,曷可失也?然童心胡然而遽失也。盖方其始也,有闻见从耳目而入,而以为主于其内而童心失。其长也,有道理从闻见而入,而以为主于其内而童心失。其久也,道理闻见日以益多,则所知所觉日以益广,于是焉又知美名之可好也,而务欲以扬之而童心失。知不美之名之可丑也,而务欲以掩之而童心失。夫道理闻见,皆自多读书识义理而来也。古之圣人,曷尝不读书哉。然纵不读书,童心固自在也;纵多读书,亦以护此童心而使之勿失焉耳,非若学者反以多读书识义理而反障之也。夫学者既以多读书识义理障其童心矣,圣人又何用多著书立言以障学人为耶?童心既障,于是发而为言语,则言语不由衷;见而为政事,则政事无根柢;著而为文辞,则文辞不能达。非内含于章美也,非笃实生辉光也,欲求一句有德之言,卒不可得,所以者何?以童心既障,而以从外入者闻见道理为之心也。
夫既以闻见道理为心矣,则所言者皆闻见道理之言,非童心自出之言也,言虽工,于我何与?岂非以假人言假言,而事假事、文假文乎!盖其人既假,则无所不假矣。由是而以假言与假人言,则假人喜;以假事与假人道,则假人喜;以假文与假人谈,则假人喜。无所不假,则无所不喜。满场是假,矮人何辩也。然则虽有天下之至文,其湮灭于假人而不尽见于后世者,又岂少哉!何也?天下之至文,未有不出于童心焉者也。苟童心常存,则道理不行,闻见不立,无时不文,无人不文,无一样创制体格文字而非文者。诗何必古《选》,文何必先秦,降而为六朝,变而为近体,又变而为传奇,变而为院本,为杂剧,为《西厢曲》,为《水浒传》,为今之举子业,皆古今至文,不可得而时势先后论也。故吾因是而有感于童心者之自文也,更说什么六经,更说什么《语》、《孟》乎!
夫六经、《语》、《孟》,非其史官过为褒崇之词,则其臣子极为赞美之语,又不然,则其迂阔门徒、懵懂弟子,记忆师说,有头无尾,得后遗前,随其所见,笔之于书。后学不察,便谓出自圣人之口也,决定目之为经矣,孰知其大半非圣人之言乎?纵出自圣人,要亦有为而发,不过因病发药,随时处方,以救此一等懵懂弟子,迂阔门徒云耳。医药假病,方难定执,是岂可遽以为万世之至论乎?然则六经、《语》、《孟》,乃道学之口实,假人之渊薮也,断断乎其不可以语于童心之言明矣。呜呼!吾又安得真正大圣人童心未曾失者而与之一言文哉!
童心说,明代,李贽,龙洞山农叙《西厢》,末语云:“知者勿谓我尚有童心可也。”夫童心者,真心也。若以童心为不可,是以真心为不可也。夫童心者,绝假纯真,最初一念之本心也。若失却童心,便失却真心;失却真心,便失却真人。人而非真,全不复有初矣。 童子者,人之初也;童心者,心之初也。夫心之初,曷可失也?然童心胡然而遽失也。盖方其始也,有闻见从耳目而入,而以为主于其内而童心失。其长也,有道理从闻见而入,而以为主于其内而童心失。其久也,道理闻见日以益多,则所知所觉日以益广,于是焉又知美名之可好也,而务欲以扬之而童心失。知不美之名之可丑也,而务欲以掩之而童心失。夫道理闻见,皆自多读书识义理而来也。古之圣人,曷尝不读书哉。然纵不读书,童心固自在也;纵多读书,亦以护此童心而使之勿失焉耳,非若学者反以多读书识义理而反障之也。夫学者既以多读书识义理障其童心矣,圣人又何用多著书立言以障学人为耶?童心既障,于是发而为言语,则言语不由衷;见而为政事,则政事无根柢;著而为文辞,则文辞不能达。非内含于章美也,非笃实生辉光也,欲求一句有德之言,卒不可得,所以者何?以童心既障,而以从外入者闻见道理为之心也。 夫既以闻见道理为心矣,则所言者皆闻见道理之言,非童心自出之言也,言虽工,于我何与?岂非以假人言假言,而事假事、文假文乎!盖其人既假,则无所不假矣。由是而以假言与假人言,则假人喜;以假事与假人道,则假人喜;以假文与假人谈,则假人喜。无所不假,则无所不喜。满场是假,矮人何辩也。然则虽有天下之至文,其湮灭于假人而不尽见于后世者,又岂少哉!何也?天下之至文,未有不出于童心焉者也。苟童心常存,则道理不行,闻见不立,无时不文,无人不文,无一样创制体格文字而非文者。诗何必古《选》,文何必先秦,降而为六朝,变而为近体,又变而为传奇,变而为院本,为杂剧,为《西厢曲》,为《水浒传》,为今之举子业,皆古今至文,不可得而时势先后论也。故吾因是而有感于童心者之自文也,更说什么六经,更说什么《语》、《孟》乎! 夫六经、《语》、《孟》,非其史官过为褒崇之词,则其臣子极为赞美之语,又不然,则其迂阔门徒、懵懂弟子,记忆师说,有头无尾,得后遗前,随其所见,笔之于书。后学不察,便谓出自圣人之口也,决定目之为经矣,孰知其大半非圣人之言乎?纵出自圣人,要亦有为而发,不过因病发药,随时处方,以救此一等懵懂弟子,迂阔门徒云耳。医药假病,方难定执,是岂可遽以为万世之至论乎?然则六经、《语》、《孟》,乃道学之口实,假人之渊薮也,断断乎其不可以语于童心之言明矣。呜呼!吾又安得真正大圣人童心未曾失者而与之一言文哉!
《童心说》是明代末期杰出思想家李贽的一篇议论文,收录于《焚书》。
明神宗万历十四年(公元1585年)丙戌八月中秋之前,耿定向写了一封信给周思久,即《与周柳塘》,其中谈到,李贽“以妄乱真、教坏毒世”,是“纵情任欲”的人。周思久把该信转给李贽一阅。李贽大为恼火,就在这样的背景下,创作了具有论战性的理论文章《童心说》,是为回答耿定向“以妄乱真”的指责而写的。
李贽在该文中主要阐述了“童心”的文学观念。“童心”就是赤子之心,“一念之本心”,实际上只是表达个体的真实感受与真实愿望的“私心”,是真心与真人得以成立的依据。李贽将认知的是非标准归结为童心。他认为文学都必须真实坦率地表露作者内心的情感和人生的欲望。在李贽看来,要保持“童心”,要使文学存真去假,就必须割断与道学的联系;将那些儒学经典大胆斥为与“童心之言”相对立的伪道学,这在当时道学僵化的环境中有它的进步性与深刻性。
参考资料:
现代学者王肇亨:明末进步思想家、文学评论家李贽写的《童心说》,观点新颖,见解深刻,是古典文论中难得的一篇好文章。《童心说》所提倡的文学创作的主张,至今对我们仍有启发。
现代学者纪蔷:《童心说》反映了李贽个性解放的特点,在当朝是难得可贵的思想,是晚明时期具有生命力的理想构念。
明福建晋江人,字卓吾,原名载贽,号卓吾,又号笃吾,别号温陵居士。嘉靖三十一年举人。不应会试。历共城知县、国子监博士,万历中为姚安知府。旋弃官,寄寓黄安、麻城。在麻城讲学时,从者数千人,中杂妇女。反对以......
明福建晋江人,字卓吾,原名载贽,号卓吾,又号笃吾,别号温陵居士。嘉靖三十一年举人。不应会试。历共城知县、国子监博士,万历中为姚安知府。旋弃官,寄寓黄安、麻城。在麻城讲学时,从者数千人,中杂妇女。反对以......
西园书屋顺治丙戌燬于火瓦砾之场长养茨棘垂四十年比方有事于垦辟既惜地力且以习僮仆之勤焉用东坡七首韵与润木同作 其七。清代。查慎行。仲子性好游,旅食辞南村。 叔子懒甘寝,鼻息鸣西垣。 我介两者间,奇士羞王孙。 有时事游惰,挟瑟随雍门。 有时赋归来,及见松菊存。 行者咏陟冈,居者劝加飧。 营身各有役,出处且勿论。 若较杜樊川,季强惭令昆。
制地黄丸十韵。清代。查慎行。恒医多试药,久病守成方。 客或餐云母,吾唯服地黄。 岂无他佐使,兼取理阴阳。 味以甘为正,材尤熟者良。 饭蒸资谷气,酒洗带糟芗。 几遍亲炮炙,移时谨弆藏。 磨脐霏白雪,臼杵捣玄霜。 夜和丸加蜜,朝饥咽用汤。 参苓从长价,藜藿等充肠。 若问延年诀,君看发短长。
戊戌秋陶庵中丞由粤东巡澥入都道经吾里枉使见存山肴村酿追送于黄湾传舍长律志别十六韵。清代。查慎行。道远驱驰数,恩深出入劳。 两年开幕府,六月载星旄。 溟展垂天翼,山移戴角鳌。 先声飞组练,小队偃弓刀。 当暑佳眠食,沿途戒驿骚。 仆夫非况瘁,王事有游敖。 重译销熢燧,单车沛雨膏。 来观沧海日,及赋曲江涛。 窃听诗篇富,悬知气象豪。 前旌临敝邑,枉讯到吾曹。 衰贱才何有,先生谊独高。 昨容修刺谒,今许赠言叨。 后会殊难卜,馀欢又一遭。 吟还催剪烛,节欲近题糕。 野饷携蔬蔌,村沽载浊醪。 敢邀驺从辱,三径满蓬蒿。
西阡桂六韵。清代。查慎行。手种西阡桂,三年渐看长。 玉兰输旧翠,金粟试新黄。 露重朝流润,墙低远递香。 婆娑佳月色,报答好秋光。 敢拟栽为柱,差堪署作堂。 丁宁松桧伴,稍待共成行。
出闸。清代。查慎行。烟波六十宿,淹泊情不洽。 前途得通津,客况喜出闸。 平流一川稳,丛苇两岸夹。 好风绿阴来,黄鸟啼恰恰。 南船各相傍,北客焉得狎。 蛮歌楚伧和,香稻吴娘锸。 明知渐近家,畏路接眉睫。 近闻黄河流,怒气中尚挟。 治河如筑舍,国计司农乏。 尽输竹楗沈,更费柳帚压。 坐视淮泗民,为鱼鳖鹅鸭。 馀生犹应役,妇女助畚锸。 庙堂宵旴忧,疏瀹岂无法。 九年始殛鲧,厥罪浮令甲。 书生托空谈,快意取一霎。 作诗摅愤懑,强韵苦难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