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旃蒙大荒落八月,尽柔兆敦牂,凡一年有奇。
齐王下开运二年(乙巳,公元九四五年)
八月,甲子朔,日有食之。
丙寅,右仆射兼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和凝罢守本官。加枢密使、户部尚书冯玉中书侍郎、同平章事,事无大小,悉以委之。帝自阳城之捷,谓天下无虞,骄侈益甚。四方贡献珍奇,皆归内府。多造器玩,广宫室,崇饰后庭,近朝莫之及。作织锦楼以织地衣,用织工数百,期年乃成。又赏赐优伶无度。桑维翰谏曰:“曏者陛下亲御胡寇,战士重伤者,赏不过帛数端。今优人一谈一笑称旨,往往赐束帛、万钱、锦袍、银带,彼战士见之,能不觖望,曰:‘我曹冒白刃,绝筋折骨,曾不如一谈一笑之功乎!’如此,则士卒解体,陛下谁与卫社稷乎!”帝不听。冯玉每善承迎帝意,由是益有宠。尝有疾在家,帝谓诸宰相曰:“自刺史以上,俟冯玉出,乃得除。”其倚任如此。玉乘势弄权,四方赂遗,辐辏其门。由是朝政益坏。
唐兵围建州既久,建人离心。或谓董思安:“盍早择去就?”思安曰“吾世事王氏,危而叛之,天下其谁容我!”众感其言,无叛者。
丁亥,唐先锋桥道使上元王建封先登,遂克建州,闽主延政降。王忠顺战死,董思安整众奔泉州。初,唐兵之来,建人苦王氏之乱与杨思恭之重敛,争伐木开道以迎之。及破建州,纵兵大掠,焚宫室庐舍俱尽。是夕,寒雨,冻死者相枕,建人失望。唐主以其有功,皆不问。
汉主杀韶王弘雅。
九月,许文稹以汀州,王继勋以泉州,王继成以漳州,皆降于唐。唐置永安军于建州。
丙申,以西京留守兼侍中景延广充北面行营副招讨使。
殿中监王钦祚权知恒州事。会乏军储,诏钦祚括籴民粟。杜威有粟十馀万斛在恒州,钦祚举籍以闻。威大怒,表称:“臣有何罪,钦祚籍没臣粟!”朝廷为之召钦祚还,仍厚赐威以慰安之。
戊申,置威信军于曹州。
遣侍卫马步都指挥使李守贞戍澶州。
乙卯,遣彰德节度使张彦泽戍恒州。
汉主杀刘思潮、林少强、林少良、何昌延。以左仆射王翻尝与高祖谋立弘昌,出为英州刺史,未至,赐死。内外皆惧不自保。
冬,十月,癸巳,置镇安军于陈州。
唐元敬宋太后殂。
王延政至金陵,唐主以为羽林大将军。斩杨思恭以谢建人。以百胜节度使王崇文为永安节度使。崇文治以宽简,建人遂安。
初,高丽王建用兵吞灭邻国,颇强大,因胡僧袜啰言于高祖曰:“勃海,我婚姻也,其王为契丹所虏,请与朝廷共击取之。”高祖不报。及帝与契丹为仇,袜啰复言之。帝欲使高丽扰契丹东边以分其兵势。会建卒,子武自称权知国事,上表告丧。十一月,戊戌,以武为大义军使、高丽王,遣通事舍人郭仁遇使其国,谕指使击契丹。仁遇至其国,见其兵极弱,曏者袜啰之言,特建为夸诞耳,实不敢与契丹为敌。仁遇还,武更以它故为解。
乙卯,吴越王弘佐诛内都监使杜昭达,己未,诛内牙上统军使明州刺史阚璠。昭达,建徽之孙也,与璠皆好货。钱塘富人程昭悦以货结二人,得侍弘佐左右。昭悦为人狡佞,王悦之,宠待逾于旧将,璠不能平。昭悦知之,诣璠顿首谢罪,璠责让久之,乃曰:“吾始者决欲杀汝,今既悔过,吾亦释然。”昭悦惧,谋去璠。璠专而愎,国人恶之者众,王亦恶之。昭悦欲出璠于外,恐璠觉之,私谓右统军使胡进思曰:“今欲除公及璠各为本州,使璠不疑,可乎?”进思许之,乃以璠为明州刺史,进思为湖州刺史。璠怒曰:“出我于外,是弃我也。”进思曰:“老兵得大州,幸矣,不行何为!”璠乃受命。既而复以他故留进思。
内外马步都统军使钱仁俊母,杜昭达之姑也。昭悦因谮璠、昭达谋奉仁俊作乱,下狱锻炼成之。璠、昭达既诛,夺仁俊官,幽于东府。于是昭悦治阚、杜之党,凡权位与己侔,意所忌者,诛放百馀人,国人畏之侧目。胡进思重厚寡言,昭悦以为戆,故独存之。昭悦收仁俊故吏慎温其,使证仁俊之罪,拷掠备至。温其坚守不屈。弘佐嘉之,擢为国官。温其,衢州人也。
十二月,乙丑,加吴越王弘佐东南面兵马都元帅。
辛未,以前中书舍人广晋殷鹏为给事中、枢密直学士。鹏,冯玉之党也;朝廷每有迁除,玉皆与鹏议之。由是请谒赂遗,充满其门。
初,帝疾未平,会正旦,枢密使、中书令桑维翰遣女仆入宫起居太后,因问:“皇弟睿近读书否?”帝闻之,以告冯玉,玉因谮维翰有废立之志。帝疑之。李守贞素恶维翰,冯玉、李彦韬与守贞合谋排之,以中书令行开封尹赵莹柔而易制,共荐以代维翰。丁亥,罢维翰政事,为开封尹。以莹为中书令,李崧为枢密使、守侍中。维翰遂称足疾,希复朝谒,杜绝宾客。或谓冯玉曰:“桑公元老,今既解其枢务,纵不留之相位,犹当优以大籓,奈何使之尹京,亲猥细之务乎?”玉曰:“恐其反耳。”曰:“儒生安能反?”玉曰:“纵不自反,恐其教人耳。”
楚湘阴处士戴偃,为诗多讥刺,楚王希范囚之。天策副都军使丁思瑾上书切谏,希范削其官爵。
唐齐王景达府属谢仲宣言于景达曰:“宋齐丘,先帝布衣之交,今弃之草莱,不厌众心。”景达为之言于唐主曰:“齐丘宿望,勿用可也,何必弃之以为名!”唐主乃使景达自至青阳召之。
齐王下开运三年(丙午,公元九四六年)
春,正月,以齐丘为太傅兼中书令,但奉朝请,不预政事。以昭武节度使李建勋为右仆射兼门下侍郎,与中书侍郎冯延己皆同平章事。建勋练习吏事,而懦怯少断。延己工文辞,而狡佞,喜大言,多树朋党。水部郎中高越,上书指延己兄弟过恶,唐主怒,贬越蕲州司士。初,唐主置宣政院于禁中,以翰林学士、给事中常梦锡领之,专典机密,与中书侍郎严续皆忠直无私。唐主谓梦锡曰:“大臣惟严续中立,然无才,恐不胜其党,卿宜左右之。”未几,梦锡罢宣政院,续亦出为池州观察使。梦锡于是移疾纵酒,不复预朝廷事。续,可求之子也。
二月,壬戌朔,日有食之。
晋昌节度使兼侍中赵在礼,更历十镇,所至贪暴,家赀为诸帅之最。帝利其富,三月,庚申,为皇子镇宁节度使延煦娶其女。在礼自费缗钱十万,县官之费,数倍过之。延煦及弟延宝,皆高祖诸孙,帝养以为子。
唐泉州刺史王继勋致书修好于威武节度使李弘义。弘义以泉州故隶威武军,怒其抗礼。夏,四月,遣弟弘通将兵万人伐之。
初,朔方节度使冯晖在灵州,留党项酋长拓跋彦超于州下,故诸部不敢为寇,及将罢镇而纵之。前彰武节度使王令温代晖镇朔方,不存抚羌、胡,以中国法绳之。羌、胡怨怒,皆叛,竞为寇钞。拓跋彦超、石存、也厮褒三族,共攻灵州,杀令温弟令周。戊午,令温上表告急。
泉州都都挥使留从效谓刺史王继勋曰:“李弘通兵势甚盛,士卒以使君赏罚不当,莫肯力战,使君宜避位自省。”乃废继勋归私第,代领军府事,勒兵击李弘通,大破之。表闻于唐,唐主以从效为泉州刺史,召继勋还金陵,遣将将兵戍泉州。徙漳州刺史王继成为和州刺史,汀州刺史许文稹为蕲州刺史。
定州西北二百里有狼山,土人筑堡于山上以避胡寇。堡中有佛舍,尼孙深意居之,以妖术惑众,言事颇验,远近信奉之。中山人孙方简及弟行友,自言深意之侄,不饮酒食肉,事深意甚谨。深意卒,方简嗣行其术,称深意坐化,严饰,事之如生,其徒日兹。会晋与契丹绝好,北边赋役烦重,寇盗充斥,民不安其业。方简、行友因帅乡里豪健者,据寺为寨以自保。契丹入寇,方简帅众邀击,颇获其甲兵、牛马、军资,人挈家往依之者益众。久之,至千馀家,遂为群盗。惧为吏所讨,乃归款朝廷。朝廷亦资其御寇,署东北招收指挥使。
方简时入契丹境钞掠,多所杀获。既而邀求不已,朝廷小不副其意,则举寨降于契丹,请为乡道以入寇。时河北大饥,民饿死者所在以万数,兗、郓、沧、贝之间,盗贼峰起,吏不能禁。天雄节度使杜威遣元随军将刘延翰市马于边,方简执之,献于契丹。延翰逃归,六月,壬戌,至大梁,言“方简欲乘中国凶饥,引契丹入寇,宜为之备。”
初,朔方节度使冯晖在灵武,得羌、胡心,市马期年,至五千匹,朝廷忌之,徙镇邠州及陕州,入为侍卫步军都指挥使、领河阳节度使。晖知朝廷之意,悔离灵武,乃厚事冯玉、李彦韬,求复镇灵州。朝廷亦以羌、胡方扰,丙寅,复以晖为朔方节度使,将关西兵击羌、胡;以威州刺史药元福为行营马步军都指挥使。
乙丑,定州言契丹勒兵压境。诏以天平节度使、侍卫马步都指挥使李守贞为北面行营都部署,义成节度使皇甫遇副之;彰德节度使张彦泽充马军都指挥使兼都虞候,义武节度使蓟人李殷充步军都指挥使兼都排阵使;遣护圣指挥使临清王彦超、太原白延遇以部兵十营诣邢州。时马军都指挥使、镇安节度使李彦韬方用事,视守贞蔑如也。守贞在外所为,事无大小,彦韬必知之,守贞外虽敬奉而内恨之。
初,唐人既克建州,欲乘胜取福州,唐主不许。枢密使陈觉请自往说李弘义,必令入朝。宋齐丘荐觉才辩,可不烦寸刃,坐致弘义。唐主乃拜弘义母、妻皆为国夫人,四弟皆迁官,以觉为福州宣谕使,厚赐弘义金帛。弘义知其谋,见觉,辞色甚倨,待之疏薄。觉不敢言入朝事而还。
秋,七月,河决杨刘,西入莘县,广四十里,自朝城北流。
有自幽州来者,言赵延寿有意归国。枢密使李崧、冯玉信之,命天雄节度使杜威致书于延寿,具述朝旨,啖以厚利,洛州军将赵行实尝事延寿,遣赍书潜往遗之。延寿复书言:“久处异域,思归中国。乞发大军应接,拔身南去。”辞旨恳密。朝廷欣然,复遣行实诣延寿,与为期约。
八月,李守贞言:“与契丹千馀骑遇于长城北,转斗四十里,斩其酋帅解里,拥馀众入水溺死者甚众。”丁卯,诏李守贞还屯澶州。
帝既与契丹绝好,数召吐谷浑酋长白承福入朝,宴赐甚厚。承福从帝与契丹战澶州,又与张从恩戍滑州。属岁大热,遣其部落还太原,畜牧于岚、石之境。部落多犯法,刘知远无所纵舍。部落知朝廷微弱,且畏知远之严,谋相与遁归故地。有白可久者,位亚承福,帅所部先亡归契丹,契丹用为云州观察使,以诱承福。
知远与郭威谋曰:“今天下多事,置此属于太原,乃腹心之疾也,不如去之。”承福家甚富,饲马用银槽。威劝知远诛之,收其货以赡军。知远密表:“吐谷浑反覆难保,请迁于内地。”帝遣使发其部落千九百人,分置河阳及诸州。知远遣威诱承福等入居太原城中,因诬承福等五族谋叛,以兵围而杀之,合四百口,籍没其家赀。诏褒赏之,吐谷浑由是遂微。
濮州刺史慕容彦超坐违法科敛,擅取官麦五百斛造麹,赋与部民。李彦韬素与彦超有隙,发其事,罪应死。彦韬趣冯玉使杀之,刘知远上表论救。李崧曰:“如彦超之罪,今天下籓侯皆有之。若尽其法,恐人人不自安。”甲戌,敕免彦超死,削官爵,流房州。
唐陈诲自福州还,至剑州,耻无功,矫诏使侍卫官顾忠召弘义入朝,自称权福州军府事,擅发汀、建、抚、信州兵及戍卒,命建州监军使冯延鲁将之,趣福州迎弘义。延鲁先遗弘义书,谕以祸福。弘义复书请战,遣楼船指挥使杨崇保将州师拒之。觉以剑州刺史陈诲为缘江战棹指挥使,表:“福州孤危,旦夕可克。”唐主以觉专命,甚怒,群臣多言:“兵已傅城下,不可中止,当发兵助之。”丁丑,觉、延鲁败杨崇保于候官,戊寅,乘胜进攻福州西关。弘义出击,大破之,执唐左神威指挥使杨匡鄴。唐主以永安节度使王崇文为东南面都招讨使,以漳泉安抚使、谏议大夫魏岑为东面监军使,延鲁为南面监军使,会兵攻福州,克其外郭。弘义固守第二城。
冯晖引兵过旱海,至辉德,糗粮已尽。拓跋彦超众数万,为三陈,扼要路,据水泉以待之。军中大惧。晖以赂求和于彦超,彦超许之。自旦至日中,使者往返数四,兵未解。药元福曰:“虏知我饥渴,阳许和以困我耳;若至暮,则吾辈成擒矣。今虏虽众,精兵不多,依西山而陈者是也。其馀步卒,不足为患。请公严阵以待我,我以精骑先犯西山兵,小胜则举黄旗,大军合势击之,破之必矣。”乃帅骑先进,用短兵力战。彦超小却,元福举黄旗,晖引兵赴之,彦超大败。明日,晖入灵州。
九月,契丹三万寇河东。壬辰,刘知远败之于杨武谷,斩首七千级。
汉刘思潮等既死,陈道庠内不自安。特进邓伸遗之《汉纪》,道庠问其故,伸曰:“憨獠,此书有诛韩信、醢彭越事,宜审读之!”汉主闻之,族道庠及伸。
李弘义自称威武留后,权知闽国事,更名弘达,奉表请命于晋。甲午,以弘义为威武节度使、同平章事,知闽国事。
张彦泽奏败契丹于定州北,又败之于泰州,斩首二千级。
辛丑,福州排陈使马捷引唐兵自马牧山拔寨而入,至善化门桥,都指挥使丁彦贞以兵百人拒之。弘达退保善化门,外城再重皆为唐兵所据。弘达更名达,遣使奉表称臣,乞师于吴越。
楚王希范知帝好奢靡,屡以珍玩为献,求都元帅。甲辰,以希范为诸道兵马都元帅。
丙辰,河决澶州临黄。
契丹使瀛州刺史刘延祚遗乐寿监军王峦书,请举城内附。且云:“城中契丹兵不满千人,乞朝廷发轻兵袭之,己为内应。又,今秋多雨,自瓦桥已北,积水无际,契丹主已归牙帐,虽闻关南有变,地远阻水,不能救也。”峦与天雄节度使兼中书令杜威屡奏瀛、莫乘此可取,深州刺史慕容迁献《瀛莫图》。冯玉、李崧信以为然,欲发大兵迎赵延寿及延祚。
先是,侍卫马步都指挥使、天平节度使李守贞数将兵过广晋,杜威厚待之,赠金帛甲兵,动以万计。守贞由是与威亲善。守贞入朝,帝劳之曰:“闻卿为将,常费私财以赏战士。”对曰:“此皆杜威尽忠于国,以金帛资臣,臣安敢掠有其美!”因言:“陛下若他日用兵,臣愿与威戮力以清沙漠。”帝由是亦贤之。及将北征,帝与冯玉、李崧议,以威为元帅,守贞副之。赵莹私谓冯、李曰:“杜令国戚,贵为将相,而所欲未厌,心常慊慊,岂可复假以兵权!必若有事北方,不若止任守贞为愈也。”不从。冬,十月,辛未,以威为北面行营都招讨使,以守贞为兵马都监,泰宁节度使安审琦为左右厢都指挥使,武宁节度使符彦卿为马军左厢都指挥使,义成节度使皇甫遇为马军右厢都指挥使,永清节度使梁汉璋为马军都排陈使,前威胜节度使宋彦筠为步军左厢都指挥使,奉国左厢都指挥使王饶为步军右厢都指挥使,洺州团练使薛怀让为先锋都指挥使。仍下敕榜曰:“专发大军,往平黠虏。先取瀛、莫,安定关南;次复幽燕,荡平塞北。”又曰:“有能擒获虏主者,除上镇节度使,赏钱万缗,绢万匹,银万两。”时自六月积雨,至是未止,军行及馈运者甚艰苦。
唐漳州将林赞尧作乱,杀监军使周承义、剑州刺史陈诲。泉州刺史留从效举兵逐赞尧,以泉州裨将董思安权知漳州。唐主以思安为漳州刺史,思安辞以父名章。唐主改漳州为南州,命思安及留从效将州兵会攻福州。庚辰,围之。福州使者至钱塘,吴越王弘佐召诸将谋之,皆曰:“道险远,难救。”惟内都监使临安水丘昭券以为当救。弘佐曰:“脣亡齿寒,吾为天下元帅,曾不能救邻道,将安用之!诸君但乐饱食安坐邪!”壬午,遣统军使张筠、赵承泰将兵三万,水陆救福州。
先是募兵,久无应者,弘佐命纠之,曰:“纠而为兵者,粮赐减半。”明日,应募者云集。弘佐命昭券专掌用兵,昭券惮程昭悦,以用兵事让之。弘佐命昭悦掌应援馈运事,而以军谋委元德昭。德昭,危仔倡之子也。弘佐议铸铁钱以益将士禄赐,其弟牙内都虞候弘亿谏曰:“铸铁钱有八害:新钱既行,旧钱皆流入邻国,一也;可用于吾国而不可用于它国,则商贾不行,百货不通,二也;铜禁至严,民犹盗铸,况家有铛釜,野有铧犁,犯法必多,三也;闽人铸铁钱而乱亡,不足为法,四也;国用幸丰而自示空乏,五也;禄赐有常而无故益之,以启无厌之心,六也;法变而敝,不可遽复,七也;‘钱’者国姓,易之不祥,八也。”弘佐乃止。杜威、李守贞会兵于广晋而北行。威屡使公主入奏,请益兵,曰:“今深入虏境,必资众力。”由是禁军皆在其麾下,而宿卫空虚。
十一月,丁酉,以李守贞权知幽州行府事。
己亥,杜威等至瀛州,城门洞启,寂若无人,威等不敢进。闻契丹将高谟翰先已引兵潜出,威遣梁汉璋将二千骑追之,遇契丹于南阳务,败死。威等闻之,引兵而南。时束城等数县请降,威等焚其庐舍,掠其妇女而还。
己酉,吴越兵至福州,自罾浦南潜入州城。唐兵进据东武门,李达与吴越兵共御之,不利。自是内外断绝,城中益危。
唐主遣信州刺史王建封助攻福州。时王崇文虽为元帅,而陈觉、冯延鲁、魏岑争用事,留从效、王建封倔强不用命,各争功,进退不相应。由是将士皆解体,故攻城不克。唐主以江州观察使杜昌业为吏部尚书,判省事。先是昌业自兵部尚书判省事,出江州,及还,阅簿籍,抚案叹曰:“未数年,而府库所耗者半,其能久乎!”
契丹主大举入寇,自易、定趣恒州。杜威等至武强,闻之,将自冀、贝而南。彰德节度使张彦泽时在恒州,引兵会之,言契丹可破之状。威等乃复趣恒州,以彦泽为前锋。甲寅,威等至中度桥,契丹已据桥。彦泽帅骑争之,契丹焚桥而退。晋兵与契丹夹滹沱而军。始,契丹见晋军大至,又争桥不胜,恐晋军急渡滹沱,与恒州合势击之,议引兵还。及闻晋军筑垒为持久之计,遂不去。
蜀施州刺史田行皋叛,遣供奉官耿彦珣将兵讨之。
杜威虽以贵戚为上将,性懦怯。偏裨皆节度使,但日相承迎,置酒作乐,罕议军事。磁州刺史兼北面转运使李谷说威及李守贞曰:“今大军去恒州咫尺,烟火相望。若多以三股木置水中,积薪布土其上,桥可立成。密约城中举火相应,夜募壮士斫虏营而入,表里合势,虏必遁逃。”诸将皆以为然,独杜威不可,遣谷南至怀、孟督军粮。
契丹以大兵当晋军之前,潜遣其将萧翰、通事刘重进将百骑及赢卒,并西山出晋军之后,断晋粮道及归路。樵采者遇之,尽为所掠;有逸归者,皆称虏众之盛,军中忷惧。翰等至栾城,城中戍兵千馀人,不觉其至,狼狈降之。契丹获晋民,皆黥其面曰“奉敕不杀”,纵之南走。运夫在道遇之,皆弃车惊溃。翰,契丹主之舅也。
十二月,丁巳朔,李谷自书密奏,具言大军危急之势,请车驾幸滑州,遣高行舟、符彦卿扈从,及发兵守澶州、河阳以备虏之奔冲;遣军将关勋走马上之。
己未,帝始闻大军屯中度。是夕,关勋至。庚申,杜威奏请益兵,诏悉发守宫禁者得数百人,赴之。又诏发河北及滑、孟、泽、潞刍粮五十万诣军前,督迫严急,所在鼎沸。辛酉,威又遣从者张祚等来告急,祚等还,为契丹所获,自是朝廷与军前声问两不相通。时宿卫兵皆在行营,人心懔懔,莫知为计。开封尹桑维翰,以国家危在旦夕,求见帝言事。帝方在苑中调鹰,辞不见。又诣执政言之,执政不以为然。退,谓所亲曰:“晋氏不血食矣!”
帝欲自将北征,李彦韬谏而止。时符彦卿虽任行营职事,帝留之,使戍荆州口。壬戌,诏以归德节度使高行周为北面都部署,以彦卿副之,共戍澶州;以西京留守景延广戍河阳,且张形势。奉国都指挥使王清言于杜威曰:“今大军去恒州五里,守此何为!营孤食尽,势将自溃。请以步卒二千为前锋,夺桥开道,公帅诸军继之。得入恒州,则无忧矣。”威许诺,遣清与宋彦筠俱进。清战甚锐,契丹不能支,势小却。诸将请以大军继之,威不许。彦筠为契丹所败,浮水抵岸得免,因退走。清独帅麾下陈于水北力战,互有杀伤,屡请救于威,威竟不遣一骑助之。清谓其众曰:“上将握兵,坐观吾辈困急而不救,此必有异志。吾辈当以死报国耳!”众感其言,莫有退者。至暮,战不息。契丹以新兵继之,清及士众尽死。由是诸军皆夺气。清,洺州人也。
甲子,契丹遥以兵环晋营,内外断绝,军中食且尽。杜威与李守贞、宋彦筠谋降契丹。威潜遣腹心诣契丹牙帐,邀求重赏。契丹主绐之曰:“赵延寿威望素浅,恐不能帝中国。汝果降者,当以汝为之。”威喜,遂定降计。丙寅,伏甲召诸将,出降表示之,使署名。诸将骇愕,莫敢言者,但唯唯听命。威遣阁门使高勋赍诣契丹,契丹主赐诏慰纳之。是日,威悉命军士出陈于外,军士皆踊跃,以为且战,威亲谕之曰:“今食尽涂穷,当与汝曹共求生计。”因命释甲。军士皆恸哭,声振原野。威、守贞仍于众中扬言:“主上失德,信任奸邪,猜忌于己。”闻者无不切齿。契丹主遣赵延寿衣赭袍至晋营慰抚士卒,曰:“彼皆汝物也。”杜威以下,皆迎谒于马前,亦以赭袍衣威以示晋军,其实皆戏之耳。以威为太傅,李守贞为司徒。威引契丹主至恒州城下,谕顺国节度使王周以己降之状,周亦出降。戊辰,契丹主入恒州。遣兵袭代州,刺史王晖以城降之。先是契丹屡攻易州,刺史郭璘固守拒之。契丹主每过城下,指而叹曰:“吾能吞并天下,而为此人所扼!”及杜威既降,契丹主遣通事耿崇美至易州,诱谕其众,众皆降,璘不能制,遂为崇美所杀。璘,邢州人也。
义武节度使李殷,安国留后方太,皆降于契丹。契丹主以孙方简为义武节度使,麻答为安国节度使,以客省副使马崇祚权知恒州事。
契丹翰林承旨、吏部尚书张砺言于契丹主曰:“今大辽已得天下,中国将相宜用中国人为之,不宜用北人及左右近习。苟政令乖失,则人心不服,虽得之,犹将失之。”契丹主不从。引兵自邢、相而南,杜威将降兵以从。遣张彦泽将二千骑先取大梁,且抚安吏民,以通事傅住兒为都监。
杜威之降也,皇甫遇初不预谋。契丹主欲遣遇先将兵入大梁,遇辞。退,谓所亲曰:“吾位为将相,败不能死,忍复图其主乎!”至平棘,谓从者曰:“吾不食累日矣,何面目复南行!”遂扼吭而死。
张彦泽倍道疾驱,夜度白马津。壬申,帝始闻杜威等降。是夕,又闻彦泽至滑州,召李崧、冯玉、李彦韬入禁中计事,欲诏刘知远发兵入援。癸酉,未明,彦泽自封丘门斩关而入,李彦韬帅禁兵五百赴之,不能遏。彦泽顿兵明德门外,城中大扰。帝于宫中起火,自携剑驱后宫十馀人将赴火,为亲军将薛超所持。俄而彦泽自宽仁门传契丹主与太后书慰抚之,且召桑维翰、景延广,帝乃命灭火,悉开宫城门。帝坐苑中,与后妃相聚而泣,召翰林学士范质草降表,自称“孙男臣重贵,祸至神惑,运尽天亡。今与太后及妻马氏,举族于郊野面缚待罪次。遣男镇宁节度使延煦、威信节度使延宝,奉国宝一、金印三出迎。”太后亦上表称“新妇李氏妾”。傅住兒入宣契丹主命,帝脱黄袍,服素衫,再拜受宣,左右皆掩泣。帝使召张彦泽,欲与计事。彦泽曰:“臣无面目见陛下。”帝复召之,彦泽微笑不应。
或劝桑维翰逃去。维翰曰:“吾大臣,逃将安之!”坐而俟命。彦泽以帝命召维翰。维翰至天街,遇李崧,驻马语未毕,有军吏于马前揖维翰赴侍卫司。维翰知不免,顾谓崧曰:“侍中当国,今日国亡,反令维翰死之,何也?”崧有愧色。彦泽倨坐见维翰,维翰责之曰:“去年拔公于罪人之中,复领大镇,授以兵权,何乃负恩至此!”彦泽无以应,遣兵守之。宣徽使孟承诲,素以佞巧有宠于帝,至是,帝召承诲,欲与之谋,承诲伏匿不至。张彦泽捕而杀之。彦泽纵兵大掠,贫民乘之,亦争入富室,杀之取其货,二日方止,都城为之一空。彦泽所居宝货山积,自谓有功于契丹,昼夜以酒乐自娱,出入骑从常数百人,其旗帜皆题“赤心为主”,见者笑之。军士擒罪人至前,彦泽不问所犯,但瞋目竖三指,即驱出断其腰领。彦泽素与阁门使高勋不协,乘醉至其家,杀其叔父及弟,尸诸门首。士民不寒而栗。中书舍人李涛谓人曰:“吾与其逃于沟渎而不免,不若往见之。”乃投刺谒彦泽曰:“上疏请杀太尉人李涛,谨来请死。”彦泽欣然接之,谓涛曰:“舍人今日惧乎?”涛曰:“涛今日之惧,亦犹足下昔年之惧也。曏使高祖用涛言,事安至此!”彦泽大笑,命酒饮之。涛引满而去,旁若无人。
甲戌,张彦泽迁帝于开封府,顷刻不得留,宫中恸哭。帝与太后、皇后乘肩舆,宫人、宦者十馀人步从,见者流涕。帝悉以内库金珠自随。彦泽使人讽之曰:“契丹主至,此物不可匿也。”帝悉归之,亦分以遗彦泽,彦泽择取其奇货,而封其馀以待契丹。彦泽遣控鹤指挥使李筠以兵守帝,内外不通。帝姑乌氏公主赂守门者,入与帝诀,相持而泣,归第自经死。帝与太后所上契丹主表章,皆先示彦泽,然后敢发。帝使取内库帛数段,主者不与,曰:“此非帝物也。”又求酒于李崧,崧亦辞以它故不进。又欲见李彦韬,彦韬亦辞不往。帝惆怅久之。
冯玉佞张彦泽,求自送传国宝,冀契丹复任用。
楚国夫人丁氏,延煦之母也,有美色。彦泽使人取之,太后迟回未与。彦泽诟詈,立载之去。
是夕,彦泽杀桑维翰。以带加颈,白契丹主,云其自经。契丹主曰:“吾无意杀维翰,何为如是!”命厚抚其家。
高行周、符彦卿皆诣契丹牙帐降。契丹主以阳城之战为彦卿所败,诘之。彦卿曰:“臣当时惟知为晋主竭力,今日死生惟命。”契丹主笑而释之。
己卯,延煦、延宝自牙帐还,契丹主赐帝手诏,且遣解里谓帝曰:“孙勿忧,必使汝有啖饭之所。”帝心稍安,上表谢恩。
契丹以所献传国宝追琢非工,又不与前史相应,疑其非真,以诏书诘帝,使献真者。帝奏:“顷王从珂自焚,旧传国宝不知所在,必与之俱烬。此宝先帝所为,群臣备知。臣今日焉敢匿宝!”乃止。
帝闻契丹主将渡河,欲与太后于前途奉迎。张彦泽先奏之,契丹主不许。有司又欲使帝衔璧牵羊,大臣舆榇,迎于郊外,先具仪注白契丹主,契丹主曰:“吾遣奇兵直取大梁,非受降也。”亦不许。又诏晋文武群官,一切如故;朝廷制度,并用汉礼。有司欲备法驾迎契丹主,契丹主报曰:“吾主擐甲总戎,太常仪卫,未暇施也。”皆却之。先是契丹主至相州,即遣兵趣河阳捕景延广。延广苍猝无所逃伏,往见契丹主于封丘。契丹主诘之曰:“致两主失欢,皆汝所为也。十万横磨剑安在!”召乔荣,使相辨证,事凡十条。延广初不服,荣以纸所记语示之,乃服。每服一事,辄授一筹。至八筹,延广但以面伏地请死,乃锁之。
丙戌晦,百官宿于封禅寺。
起旃蒙大荒落八月,盡柔兆敦牂,凡一年有奇。
齊王下開運二年(乙巳,公元九四五年)
八月,甲子朔,日有食之。
丙寅,右僕射兼中書侍郎、同平章事和凝罷守本官。加樞密使、戶部尚書馮玉中書侍郎、同平章事,事無大小,悉以委之。帝自陽城之捷,謂天下無虞,驕侈益甚。四方貢獻珍奇,皆歸內府。多造器玩,廣宮室,崇飾後庭,近朝莫之及。作織錦樓以織地衣,用織工數百,期年乃成。又賞賜優伶無度。桑維翰諫曰:“曏者陛下親御胡寇,戰士重傷者,賞不過帛數端。今優人一談一笑稱旨,往往賜束帛、萬錢、錦袍、銀帶,彼戰士見之,能不觖望,曰:‘我曹冒白刃,絕筋折骨,曾不如一談一笑之功乎!’如此,則士卒解體,陛下誰與衛社稷乎!”帝不聽。馮玉每善承迎帝意,由是益有寵。嘗有疾在家,帝謂諸宰相曰:“自刺史以上,俟馮玉出,乃得除。”其倚任如此。玉乘勢弄權,四方賂遺,輻輳其門。由是朝政益壞。
唐兵圍建州既久,建人離心。或謂董思安:“盍早擇去就?”思安曰“吾世事王氏,危而叛之,天下其誰容我!”衆感其言,無叛者。
丁亥,唐先鋒橋道使上元王建封先登,遂克建州,閩主延政降。王忠順戰死,董思安整衆奔泉州。初,唐兵之來,建人苦王氏之亂與楊思恭之重斂,爭伐木開道以迎之。及破建州,縱兵大掠,焚宮室廬舍俱盡。是夕,寒雨,凍死者相枕,建人失望。唐主以其有功,皆不問。
漢主殺韶王弘雅。
九月,許文稹以汀州,王繼勳以泉州,王繼成以漳州,皆降於唐。唐置永安軍於建州。
丙申,以西京留守兼侍中景延廣充北面行營副招討使。
殿中監王欽祚權知恆州事。會乏軍儲,詔欽祚括糴民粟。杜威有粟十餘萬斛在恆州,欽祚舉籍以聞。威大怒,表稱:“臣有何罪,欽祚籍沒臣粟!”朝廷爲之召欽祚還,仍厚賜威以慰安之。
戊申,置威信軍於曹州。
遣侍衛馬步都指揮使李守貞戍澶州。
乙卯,遣彰德節度使張彥澤戍恆州。
漢主殺劉思潮、林少強、林少良、何昌延。以左僕射王翻嘗與高祖謀立弘昌,出爲英州刺史,未至,賜死。內外皆懼不自保。
冬,十月,癸巳,置鎮安軍於陳州。
唐元敬宋太后殂。
王延政至金陵,唐主以爲羽林大將軍。斬楊思恭以謝建人。以百勝節度使王崇文爲永安節度使。崇文治以寬簡,建人遂安。
初,高麗王建用兵吞滅鄰國,頗強大,因胡僧襪囉言於高祖曰:“勃海,我婚姻也,其王爲契丹所虜,請與朝廷共擊取之。”高祖不報。及帝與契丹爲仇,襪囉復言之。帝欲使高麗擾契丹東邊以分其兵勢。會建卒,子武自稱權知國事,上表告喪。十一月,戊戌,以武爲大義軍使、高麗王,遣通事舍人郭仁遇使其國,諭指使擊契丹。仁遇至其國,見其兵極弱,曏者襪囉之言,特建爲夸誕耳,實不敢與契丹爲敵。仁遇還,武更以它故爲解。
乙卯,吳越王弘佐誅內都監使杜昭達,己未,誅內牙上統軍使明州刺史闞璠。昭達,建徽之孫也,與璠皆好貨。錢塘富人程昭悅以貨結二人,得侍弘佐左右。昭悅爲人狡佞,王悅之,寵待逾於舊將,璠不能平。昭悅知之,詣璠頓首謝罪,璠責讓久之,乃曰:“吾始者決欲殺汝,今既悔過,吾亦釋然。”昭悅懼,謀去璠。璠專而愎,國人惡之者衆,王亦惡之。昭悅欲出璠於外,恐璠覺之,私謂右統軍使胡進思曰:“今欲除公及璠各爲本州,使璠不疑,可乎?”進思許之,乃以璠爲明州刺史,進思爲湖州刺史。璠怒曰:“出我於外,是棄我也。”進思曰:“老兵得大州,幸矣,不行何爲!”璠乃受命。既而復以他故留進思。
內外馬步都統軍使錢仁俊母,杜昭達之姑也。昭悅因譖璠、昭達謀奉仁俊作亂,下獄鍛鍊成之。璠、昭達既誅,奪仁俊官,幽於東府。於是昭悅治闞、杜之黨,凡權位與己侔,意所忌者,誅放百餘人,國人畏之側目。胡進思重厚寡言,昭悅以爲戇,故獨存之。昭悅收仁俊故吏慎溫其,使證仁俊之罪,拷掠備至。溫其堅守不屈。弘佐嘉之,擢爲國官。溫其,衢州人也。
十二月,乙丑,加吳越王弘佐東南面兵馬都元帥。
辛未,以前中書舍人廣晉殷鵬爲給事中、樞密直學士。鵬,馮玉之黨也;朝廷每有遷除,玉皆與鵬議之。由是請謁賂遺,充滿其門。
初,帝疾未平,會正旦,樞密使、中書令桑維翰遣女僕入宮起居太后,因問:“皇弟睿近讀書否?”帝聞之,以告馮玉,玉因譖維翰有廢立之志。帝疑之。李守貞素惡維翰,馮玉、李彥韜與守貞合謀排之,以中書令行開封尹趙瑩柔而易制,共薦以代維翰。丁亥,罷維翰政事,爲開封尹。以瑩爲中書令,李崧爲樞密使、守侍中。維翰遂稱足疾,希復朝謁,杜絕賓客。或謂馮玉曰:“桑公元老,今既解其樞務,縱不留之相位,猶當優以大籓,奈何使之尹京,親猥細之務乎?”玉曰:“恐其反耳。”曰:“儒生安能反?”玉曰:“縱不自反,恐其教人耳。”
楚湘陰處士戴偃,爲詩多譏刺,楚王希範囚之。天策副都軍使丁思瑾上書切諫,希範削其官爵。
唐齊王景達府屬謝仲宣言於景達曰:“宋齊丘,先帝布衣之交,今棄之草萊,不厭衆心。”景達爲之言於唐主曰:“齊丘宿望,勿用可也,何必棄之以爲名!”唐主乃使景達自至青陽召之。
齊王下開運三年(丙午,公元九四六年)
春,正月,以齊丘爲太傅兼中書令,但奉朝請,不預政事。以昭武節度使李建勳爲右僕射兼門下侍郎,與中書侍郎馮延己皆同平章事。建勳練習吏事,而懦怯少斷。延己工文辭,而狡佞,喜大言,多樹朋黨。水部郎中高越,上書指延己兄弟過惡,唐主怒,貶越蘄州司士。初,唐主置宣政院于禁中,以翰林學士、給事中常夢錫領之,專典機密,與中書侍郎嚴續皆忠直無私。唐主謂夢錫曰:“大臣惟嚴續中立,然無才,恐不勝其黨,卿宜左右之。”未幾,夢錫罷宣政院,續亦出爲池州觀察使。夢錫於是移疾縱酒,不復預朝廷事。續,可求之子也。
二月,壬戌朔,日有食之。
晉昌節度使兼侍中趙在禮,更歷十鎮,所至貪暴,家貲爲諸帥之最。帝利其富,三月,庚申,爲皇子鎮寧節度使延煦娶其女。在禮自費緡錢十萬,縣官之費,數倍過之。延煦及弟延寶,皆高祖諸孫,帝養以爲子。
唐泉州刺史王繼勳致書修好於威武節度使李弘義。弘義以泉州故隸威武軍,怒其抗禮。夏,四月,遣弟弘通將兵萬人伐之。
初,朔方節度使馮暉在靈州,留党項酋長拓跋彥超於州下,故諸部不敢爲寇,及將罷鎮而縱之。前彰武節度使王令溫代暉鎮朔方,不存撫羌、胡,以中國法繩之。羌、胡怨怒,皆叛,競爲寇鈔。拓跋彥超、石存、也廝褒三族,共攻靈州,殺令溫弟令周。戊午,令溫上表告急。
泉州都都揮使留從效謂刺史王繼勳曰:“李弘通兵勢甚盛,士卒以使君賞罰不當,莫肯力戰,使君宜避位自省。”乃廢繼勳歸私第,代領軍府事,勒兵擊李弘通,大破之。表聞於唐,唐主以從效爲泉州刺史,召繼勳還金陵,遣將將兵戍泉州。徙漳州刺史王繼成爲和州刺史,汀州刺史許文稹爲蘄州刺史。
定州西北二百里有狼山,土人築堡于山上以避胡寇。堡中有佛舍,尼孫深意居之,以妖術惑衆,言事頗驗,遠近信奉之。中山人孫方簡及弟行友,自言深意之侄,不飲酒食肉,事深意甚謹。深意卒,方簡嗣行其術,稱深意坐化,嚴飾,事之如生,其徒日茲。會晉與契丹絕好,北邊賦役煩重,寇盜充斥,民不安其業。方簡、行友因帥鄉里豪健者,據寺爲寨以自保。契丹入寇,方簡帥衆邀擊,頗獲其甲兵、牛馬、軍資,人挈家往依之者益衆。久之,至千餘家,遂爲羣盜。懼爲吏所討,乃歸款朝廷。朝廷亦資其禦寇,署東北招收指揮使。
方簡時入契丹境鈔掠,多所殺獲。既而邀求不已,朝廷小不副其意,則舉寨降於契丹,請爲鄉道以入寇。時河北大飢,民餓死者所在以萬數,兗、鄆、滄、貝之間,盜賊峯起,吏不能禁。天雄節度使杜威遣元隨軍將劉延翰市馬於邊,方簡執之,獻於契丹。延翰逃歸,六月,壬戌,至大梁,言“方簡欲乘中國兇飢,引契丹入寇,宜爲之備。”
初,朔方節度使馮暉在靈武,得羌、胡心,市馬期年,至五千匹,朝廷忌之,徙鎮邠州及陝州,入爲侍衛步軍都指揮使、領河陽節度使。暉知朝廷之意,悔離靈武,乃厚事馮玉、李彥韜,求復鎮靈州。朝廷亦以羌、胡方擾,丙寅,復以暉爲朔方節度使,將關西兵擊羌、胡;以威州刺史藥元福爲行營馬步軍都指揮使。
乙丑,定州言契丹勒兵壓境。詔以天平節度使、侍衛馬步都指揮使李守貞爲北面行營都部署,義成節度使皇甫遇副之;彰德節度使張彥澤充馬軍都指揮使兼都虞候,義武節度使薊人李殷充步軍都指揮使兼都排陣使;遣護聖指揮使臨清王彥超、太原白延遇以部兵十營詣邢州。時馬軍都指揮使、鎮安節度使李彥韜方用事,視守貞蔑如也。守貞在外所爲,事無大小,彥韜必知之,守貞外雖敬奉而內恨之。
初,唐人既克建州,欲乘勝取福州,唐主不許。樞密使陳覺請自往說李弘義,必令入朝。宋齊丘薦覺才辯,可不煩寸刃,坐致弘義。唐主乃拜弘義母、妻皆爲國夫人,四弟皆遷官,以覺爲福州宣諭使,厚賜弘義金帛。弘義知其謀,見覺,辭色甚倨,待之疏薄。覺不敢言入朝事而還。
秋,七月,河決楊劉,西入莘縣,廣四十里,自朝城北流。
有自幽州來者,言趙延壽有意歸國。樞密使李崧、馮玉信之,命天雄節度使杜威致書於延壽,具述朝旨,啖以厚利,洛州軍將趙行實嘗事延壽,遣齎書潛往遺之。延壽復書言:“久處異域,思歸中國。乞發大軍應接,拔身南去。”辭旨懇密。朝廷欣然,復遣行實詣延壽,與爲期約。
八月,李守貞言:“與契丹千餘騎遇於長城北,轉鬥四十里,斬其酋帥解裏,擁餘衆入水溺死者甚衆。”丁卯,詔李守貞還屯澶州。
帝既與契丹絕好,數召吐谷渾酋長白承福入朝,宴賜甚厚。承福從帝與契丹戰澶州,又與張從恩戍滑州。屬歲大熱,遣其部落還太原,畜牧於嵐、石之境。部落多犯法,劉知遠無所縱舍。部落知朝廷微弱,且畏知遠之嚴,謀相與遁歸故地。有白可久者,位亞承福,帥所部先亡歸契丹,契丹用爲雲州觀察使,以誘承福。
知遠與郭威謀曰:“今天下多事,置此屬於太原,乃腹心之疾也,不如去之。”承福家甚富,飼馬用銀槽。威勸知遠誅之,收其貨以贍軍。知遠密表:“吐谷渾反覆難保,請遷於內地。”帝遣使發其部落千九百人,分置河陽及諸州。知遠遣威誘承福等入居太原城中,因誣承福等五族謀叛,以兵圍而殺之,合四百口,籍沒其家貲。詔褒賞之,吐谷渾由是遂微。
濮州刺史慕容彥超坐違法科斂,擅取官麥五百斛造麴,賦與部民。李彥韜素與彥超有隙,發其事,罪應死。彥韜趣馮玉使殺之,劉知遠上表論救。李崧曰:“如彥超之罪,今天下籓侯皆有之。若盡其法,恐人人不自安。”甲戌,敕免彥超死,削官爵,流房州。
唐陳誨自福州還,至劍州,恥無功,矯詔使侍衛官顧忠召弘義入朝,自稱權福州軍府事,擅發汀、建、撫、信州兵及戍卒,命建州監軍使馮延魯將之,趣福州迎弘義。延魯先遺弘義書,諭以禍福。弘義復書請戰,遣樓船指揮使楊崇保將州師拒之。覺以劍州刺史陳誨爲緣江戰棹指揮使,表:“福州孤危,旦夕可克。”唐主以覺專命,甚怒,羣臣多言:“兵已傅城下,不可中止,當發兵助之。”丁丑,覺、延魯敗楊崇保於候官,戊寅,乘勝進攻福州西關。弘義出擊,大破之,執唐左神威指揮使楊匡鄴。唐主以永安節度使王崇文爲東南面都招討使,以漳泉安撫使、諫議大夫魏岑爲東面監軍使,延魯爲南面監軍使,會兵攻福州,克其外郭。弘義固守第二城。
馮暉引兵過旱海,至輝德,糗糧已盡。拓跋彥超衆數萬,爲三陳,扼要路,據水泉以待之。軍中大懼。暉以賂求和於彥超,彥超許之。自旦至日中,使者往返數四,兵未解。藥元福曰:“虜知我飢渴,陽許和以困我耳;若至暮,則吾輩成擒矣。今虜雖衆,精兵不多,依西山而陳者是也。其餘步卒,不足爲患。請公嚴陣以待我,我以精騎先犯西山兵,小勝則舉黃旗,大軍合勢擊之,破之必矣。”乃帥騎先進,用短兵力戰。彥超小卻,元福舉黃旗,暉引兵赴之,彥超大敗。明日,暉入靈州。
九月,契丹三萬寇河東。壬辰,劉知遠敗之於楊武谷,斬首七千級。
漢劉思潮等既死,陳道庠內不自安。特進鄧伸遺之《漢紀》,道庠問其故,伸曰:“憨獠,此書有誅韓信、醢彭越事,宜審讀之!”漢主聞之,族道庠及伸。
李弘義自稱威武留後,權知閩國事,更名弘達,奉表請命於晉。甲午,以弘義爲威武節度使、同平章事,知閩國事。
張彥澤奏敗契丹於定州北,又敗之於泰州,斬首二千級。
辛丑,福州排陳使馬捷引唐兵自馬牧山拔寨而入,至善化門橋,都指揮使丁彥貞以兵百人拒之。弘達退保善化門,外城再重皆爲唐兵所據。弘達更名達,遣使奉表稱臣,乞師於吳越。
楚王希範知帝好奢靡,屢以珍玩爲獻,求都元帥。甲辰,以希範爲諸道兵馬都元帥。
丙辰,河決澶州臨黃。
契丹使瀛州刺史劉延祚遺樂壽監軍王巒書,請舉城內附。且雲:“城中契丹兵不滿千人,乞朝廷發輕兵襲之,己爲內應。又,今秋多雨,自瓦橋已北,積水無際,契丹主已歸牙帳,雖聞關南有變,地遠阻水,不能救也。”巒與天雄節度使兼中書令杜威屢奏瀛、莫乘此可取,深州刺史慕容遷獻《瀛莫圖》。馮玉、李崧信以爲然,欲發大兵迎趙延壽及延祚。
先是,侍衛馬步都指揮使、天平節度使李守貞數將兵過廣晉,杜威厚待之,贈金帛甲兵,動以萬計。守貞由是與威親善。守貞入朝,帝勞之曰:“聞卿爲將,常費私財以賞戰士。”對曰:“此皆杜威盡忠於國,以金帛資臣,臣安敢掠有其美!”因言:“陛下若他日用兵,臣願與威戮力以清沙漠。”帝由是亦賢之。及將北征,帝與馮玉、李崧議,以威爲元帥,守貞副之。趙瑩私謂馮、李曰:“杜令國戚,貴爲將相,而所欲未厭,心常慊慊,豈可復假以兵權!必若有事北方,不若止任守貞爲愈也。”不從。冬,十月,辛未,以威爲北面行營都招討使,以守貞爲兵馬都監,泰寧節度使安審琦爲左右廂都指揮使,武寧節度使符彥卿爲馬軍左廂都指揮使,義成節度使皇甫遇爲馬軍右廂都指揮使,永清節度使樑漢璋爲馬軍都排陳使,前威勝節度使宋彥筠爲步軍左廂都指揮使,奉國左廂都指揮使王饒爲步軍右廂都指揮使,洺州團練使薛懷讓爲先鋒都指揮使。仍下敕榜曰:“專發大軍,往平黠虜。先取瀛、莫,安定關南;次復幽燕,蕩平塞北。”又曰:“有能擒獲虜主者,除上鎮節度使,賞錢萬緡,絹萬匹,銀萬兩。”時自六月積雨,至是未止,軍行及饋運者甚艱苦。
唐漳州將林贊堯作亂,殺監軍使周承義、劍州刺史陳誨。泉州刺史留從效舉兵逐贊堯,以泉州裨將董思安權知漳州。唐主以思安爲漳州刺史,思安辭以父名章。唐主改漳州爲南州,命思安及留從效將州兵會攻福州。庚辰,圍之。福州使者至錢塘,吳越王弘佐召諸將謀之,皆曰:“道險遠,難救。”惟內都監使臨安水丘昭券以爲當救。弘佐曰:“脣亡齒寒,吾爲天下元帥,曾不能救鄰道,將安用之!諸君但樂飽食安坐邪!”壬午,遣統軍使張筠、趙承泰將兵三萬,水陸救福州。
先是募兵,久無應者,弘佐命糾之,曰:“糾而爲兵者,糧賜減半。”明日,應募者雲集。弘佐命昭券專掌用兵,昭券憚程昭悅,以用兵事讓之。弘佐命昭悅掌應援饋運事,而以軍謀委元德昭。德昭,危仔倡之子也。弘佐議鑄鐵錢以益將士祿賜,其弟牙內都虞候弘億諫曰:“鑄鐵錢有八害:新錢既行,舊錢皆流入鄰國,一也;可用於吾國而不可用於它國,則商賈不行,百貨不通,二也;銅禁至嚴,民猶盜鑄,況家有鐺釜,野有鏵犁,犯法必多,三也;閩人鑄鐵錢而亂亡,不足爲法,四也;國用幸豐而自示空乏,五也;祿賜有常而無故益之,以啓無厭之心,六也;法變而敝,不可遽復,七也;‘錢’者國姓,易之不祥,八也。”弘佐乃止。杜威、李守貞會兵於廣晉而北行。威屢使公主入奏,請益兵,曰:“今深入虜境,必資衆力。”由是禁軍皆在其麾下,而宿衛空虛。
十一月,丁酉,以李守貞權知幽州行府事。
己亥,杜威等至瀛州,城門洞啓,寂若無人,威等不敢進。聞契丹將高謨翰先已引兵潛出,威遣樑漢璋將二千騎追之,遇契丹於南陽務,敗死。威等聞之,引兵而南。時束城等數縣請降,威等焚其廬舍,掠其婦女而還。
己酉,吳越兵至福州,自罾浦南潛入州城。唐兵進據東武門,李達與吳越兵共御之,不利。自是內外斷絕,城中益危。
唐主遣信州刺史王建封助攻福州。時王崇文雖爲元帥,而陳覺、馮延魯、魏岑爭用事,留從效、王建封倔強不用命,各爭功,進退不相應。由是將士皆解體,故攻城不克。唐主以江州觀察使杜昌業爲吏部尚書,判省事。先是昌業自兵部尚書判省事,出江州,及還,閱簿籍,撫案嘆曰:“未數年,而府庫所耗者半,其能久乎!”
契丹主大舉入寇,自易、定趣恆州。杜威等至武強,聞之,將自冀、貝而南。彰德節度使張彥澤時在恆州,引兵會之,言契丹可破之狀。威等乃復趣恆州,以彥澤爲前鋒。甲寅,威等至中度橋,契丹已據橋。彥澤帥騎爭之,契丹焚橋而退。晉兵與契丹夾滹沱而軍。始,契丹見晉軍大至,又爭橋不勝,恐晉軍急渡滹沱,與恆州合勢擊之,議引兵還。及聞晉軍築壘爲持久之計,遂不去。
蜀施州刺史田行皋叛,遣供奉官耿彥珣將兵討之。
杜威雖以貴戚爲上將,性懦怯。偏裨皆節度使,但日相承迎,置酒作樂,罕議軍事。磁州刺史兼北面轉運使李谷說威及李守貞曰:“今大軍去恆州咫尺,煙火相望。若多以三股木置水中,積薪布土其上,橋可立成。密約城中舉火相應,夜募壯士斫虜營而入,表裏合勢,虜必遁逃。”諸將皆以爲然,獨杜威不可,遣谷南至懷、孟督軍糧。
契丹以大兵當晉軍之前,潛遣其將蕭翰、通事劉重進將百騎及贏卒,並西山出晉軍之後,斷晉糧道及歸路。樵採者遇之,盡爲所掠;有逸歸者,皆稱虜衆之盛,軍中忷懼。翰等至欒城,城中戍兵千餘人,不覺其至,狼狽降之。契丹獲晉民,皆黥其面曰“奉敕不殺”,縱之南走。運夫在道遇之,皆棄車驚潰。翰,契丹主之舅也。
十二月,丁巳朔,李谷自書密奏,具言大軍危急之勢,請車駕幸滑州,遣高行舟、符彥卿扈從,及發兵守澶州、河陽以備虜之奔衝;遣軍將關勳走馬上之。
己未,帝始聞大軍屯中度。是夕,關勳至。庚申,杜威奏請益兵,詔悉發守宮禁者得數百人,赴之。又詔發河北及滑、孟、澤、潞芻糧五十萬詣軍前,督迫嚴急,所在鼎沸。辛酉,威又遣從者張祚等來告急,祚等還,爲契丹所獲,自是朝廷與軍前聲問兩不相通。時宿衛兵皆在行營,人心懍懍,莫知爲計。開封尹桑維翰,以國家危在旦夕,求見帝言事。帝方在苑中調鷹,辭不見。又詣執政言之,執政不以爲然。退,謂所親曰:“晉氏不血食矣!”
帝欲自將北征,李彥韜諫而止。時符彥卿雖任行營職事,帝留之,使戍荊州口。壬戌,詔以歸德節度使高行周爲北面都部署,以彥卿副之,共戍澶州;以西京留守景延廣戍河陽,且張形勢。奉國都指揮使王清言於杜威曰:“今大軍去恆州五里,守此何爲!營孤食盡,勢將自潰。請以步卒二千爲前鋒,奪橋開道,公帥諸軍繼之。得入恆州,則無憂矣。”威許諾,遣清與宋彥筠俱進。清戰甚銳,契丹不能支,勢小卻。諸將請以大軍繼之,威不許。彥筠爲契丹所敗,浮水抵岸得免,因退走。清獨帥麾下陳於水北力戰,互有殺傷,屢請救於威,威竟不遣一騎助之。清謂其衆曰:“上將握兵,坐觀吾輩困急而不救,此必有異志。吾輩當以死報國耳!”衆感其言,莫有退者。至暮,戰不息。契丹以新兵繼之,清及士衆盡死。由是諸軍皆奪氣。清,洺州人也。
甲子,契丹遙以兵環晉營,內外斷絕,軍中食且盡。杜威與李守貞、宋彥筠謀降契丹。威潛遣腹心詣契丹牙帳,邀求重賞。契丹主紿之曰:“趙延壽威望素淺,恐不能帝中國。汝果降者,當以汝爲之。”威喜,遂定降計。丙寅,伏甲召諸將,出降表示之,使署名。諸將駭愕,莫敢言者,但唯唯聽命。威遣閣門使高勳齎詣契丹,契丹主賜詔慰納之。是日,威悉命軍士出陳於外,軍士皆踊躍,以爲且戰,威親諭之曰:“今食盡塗窮,當與汝曹共求生計。”因命釋甲。軍士皆慟哭,聲振原野。威、守貞仍於衆中揚言:“主上失德,信任奸邪,猜忌於己。”聞者無不切齒。契丹主遣趙延壽衣赭袍至晉營慰撫士卒,曰:“彼皆汝物也。”杜威以下,皆迎謁於馬前,亦以赭袍衣威以示晉軍,其實皆戲之耳。以威爲太傅,李守貞爲司徒。威引契丹主至恆州城下,諭順國節度使王周以己降之狀,周亦出降。戊辰,契丹主入恆州。遣兵襲代州,刺史王暉以城降之。先是契丹屢攻易州,刺史郭璘固守拒之。契丹主每過城下,指而嘆曰:“吾能吞併天下,而爲此人所扼!”及杜威既降,契丹主遣通事耿崇美至易州,誘諭其衆,衆皆降,璘不能制,遂爲崇美所殺。璘,邢州人也。
義武節度使李殷,安國留後方太,皆降於契丹。契丹主以孫方簡爲義武節度使,麻答爲安國節度使,以客省副使馬崇祚權知恆州事。
契丹翰林承旨、吏部尚書張礪言於契丹主曰:“今大遼已得天下,中國將相宜用中國人爲之,不宜用北人及左右近習。苟政令乖失,則人心不服,雖得之,猶將失之。”契丹主不從。引兵自邢、相而南,杜威將降兵以從。遣張彥澤將二千騎先取大梁,且撫安吏民,以通事傅住兒爲都監。
杜威之降也,皇甫遇初不預謀。契丹主欲遣遇先將兵入大梁,遇辭。退,謂所親曰:“吾位爲將相,敗不能死,忍復圖其主乎!”至平棘,謂從者曰:“吾不食累日矣,何面目復南行!”遂扼吭而死。
張彥澤倍道疾驅,夜度白馬津。壬申,帝始聞杜威等降。是夕,又聞彥澤至滑州,召李崧、馮玉、李彥韜入禁中計事,欲詔劉知遠發兵入援。癸酉,未明,彥澤自封丘門斬關而入,李彥韜帥禁兵五百赴之,不能遏。彥澤頓兵明德門外,城中大擾。帝於宮中起火,自攜劍驅後宮十餘人將赴火,爲親軍將薛超所持。俄而彥澤自寬仁門傳契丹主與太后書慰撫之,且召桑維翰、景延廣,帝乃命滅火,悉開宮城門。帝坐苑中,與后妃相聚而泣,召翰林學士範質草降表,自稱“孫男臣重貴,禍至神惑,運盡天亡。今與太后及妻馬氏,舉族於郊野面縛待罪次。遣男鎮寧節度使延煦、威信節度使延寶,奉國寶一、金印三出迎。”太后亦上表稱“新婦李氏妾”。傅住兒入宣契丹主命,帝脫黃袍,服素衫,再拜受宣,左右皆掩泣。帝使召張彥澤,欲與計事。彥澤曰:“臣無面目見陛下。”帝復召之,彥澤微笑不應。
或勸桑維翰逃去。維翰曰:“吾大臣,逃將安之!”坐而俟命。彥澤以帝命召維翰。維翰至天街,遇李崧,駐馬語未畢,有軍吏於馬前揖維翰赴侍衛司。維翰知不免,顧謂崧曰:“侍中當國,今日國亡,反令維翰死之,何也?”崧有愧色。彥澤倨坐見維翰,維翰責之曰:“去年拔公於罪人之中,復領大鎮,授以兵權,何乃負恩至此!”彥澤無以應,遣兵守之。宣徽使孟承誨,素以佞巧有寵於帝,至是,帝召承誨,欲與之謀,承誨伏匿不至。張彥澤捕而殺之。彥澤縱兵大掠,貧民乘之,亦爭入富室,殺之取其貨,二日方止,都城爲之一空。彥澤所居寶貨山積,自謂有功於契丹,晝夜以酒樂自娛,出入騎從常數百人,其旗幟皆題“赤心爲主”,見者笑之。軍士擒罪人至前,彥澤不問所犯,但瞋目豎三指,即驅出斷其腰領。彥澤素與閣門使高勳不協,乘醉至其家,殺其叔父及弟,屍諸門首。士民不寒而慄。中書舍人李濤謂人曰:“吾與其逃於溝瀆而不免,不若往見之。”乃投刺謁彥澤曰:“上疏請殺太尉人李濤,謹來請死。”彥澤欣然接之,謂濤曰:“舍人今日懼乎?”濤曰:“濤今日之懼,亦猶足下昔年之懼也。曏使高祖用濤言,事安至此!”彥澤大笑,命酒飲之。濤引滿而去,旁若無人。
甲戌,張彥澤遷帝於開封府,頃刻不得留,宮中慟哭。帝與太后、皇后乘肩輿,宮人、宦者十餘人步從,見者流涕。帝悉以內庫金珠自隨。彥澤使人諷之曰:“契丹主至,此物不可匿也。”帝悉歸之,亦分以遺彥澤,彥澤擇取其奇貨,而封其餘以待契丹。彥澤遣控鶴指揮使李筠以兵守帝,內外不通。帝姑烏氏公主賂守門者,入與帝訣,相持而泣,歸第自經死。帝與太后所上契丹主表章,皆先示彥澤,然後敢發。帝使取內庫帛數段,主者不與,曰:“此非帝物也。”又求酒於李崧,崧亦辭以它故不進。又欲見李彥韜,彥韜亦辭不往。帝惆悵久之。
馮玉佞張彥澤,求自送傳國寶,冀契丹復任用。
楚國夫人丁氏,延煦之母也,有美色。彥澤使人取之,太后遲迴未與。彥澤詬詈,立載之去。
是夕,彥澤殺桑維翰。以帶加頸,白契丹主,雲其自經。契丹主曰:“吾無意殺維翰,何爲如是!”命厚撫其家。
高行周、符彥卿皆詣契丹牙帳降。契丹主以陽城之戰爲彥卿所敗,詰之。彥卿曰:“臣當時惟知爲晉主竭力,今日死生惟命。”契丹主笑而釋之。
己卯,延煦、延寶自牙帳還,契丹主賜帝手詔,且遣解裏謂帝曰:“孫勿憂,必使汝有啖飯之所。”帝心稍安,上表謝恩。
契丹以所獻傳國寶追琢非工,又不與前史相應,疑其非真,以詔書詰帝,使獻真者。帝奏:“頃王從珂自焚,舊傳國寶不知所在,必與之俱燼。此寶先帝所爲,羣臣備知。臣今日焉敢匿寶!”乃止。
帝聞契丹主將渡河,欲與太后於前途奉迎。張彥澤先奏之,契丹主不許。有司又欲使帝銜璧牽羊,大臣輿櫬,迎於郊外,先具儀注白契丹主,契丹主曰:“吾遣奇兵直取大梁,非受降也。”亦不許。又詔晉文武羣官,一切如故;朝廷制度,並用漢禮。有司欲備法駕迎契丹主,契丹主報曰:“吾主擐甲總戎,太常儀衛,未暇施也。”皆卻之。先是契丹主至相州,即遣兵趣河陽捕景延廣。延廣蒼猝無所逃伏,往見契丹主於封丘。契丹主詰之曰:“致兩主失歡,皆汝所爲也。十萬橫磨劍安在!”召喬榮,使相辨證,事凡十條。延廣初不服,榮以紙所記語示之,乃服。每服一事,輒授一籌。至八籌,延廣但以面伏地請死,乃鎖之。
丙戌晦,百官宿於封禪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