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风:
羊角风旋天地黑,黄沙漠漠云阴涩。
大辽兵发山岳摧,万里乾坤皆失色。
皂雕旗展乌云飞,沙柳箭发流星驰。
连环骏马超风急,虎臂强弓缩地追。
千池荷叶青毡笠,铁甲铺兵映寒日。
朱缨棍摆豹狼牙,宝雕弓挽乌龙脊。
胡笳共贺天山歌,鼓声振起白骆驼。
番王左右持钺斧,统军前后横金戈。
瀚海风翻动人马,乳酪香飘宴君罢。
海青放起鸿雁愁,豹子鸣时神鬼怕。
番奴平掩貂鼠袍,健儿戏舞鱼腹刀。
十万番兵耀英武,虎筋弦劲悲声号。
幽州城下人兵攘,连珠炮发轰天响。
神兵飞下九天来,四野茫茫万人仰。
当时宋江在高阜处看了辽兵势大,慌忙回马来到本阵。且教将军马退回永清县山口屯扎。便就帐中与卢俊义、吴用、公孙胜等商议道:“今日虽是赢了他一阵,损了他两个先锋,我上高阜处观望辽兵,其势浩大,满天遍地而来。此乃是大队番军人马,来日必用与他大战交锋。恐寡不敌众,如之奈何?”吴用道:“兵微将寡,古之善用兵者,能使寡敌众,斯为美矣。昔晋谢玄五万人马,战退苻坚百万雄兵,似此寡能敌众者多矣,先锋何为惧哉!可传令与三军众将,来日务要旗幡严整,弓弩上弦,刀剑出鞘,深栽鹿角,警守营寨,濠堑齐备,军器并施,整顿云梯炮石之类,预先伺候。还只摆九宫八卦阵势,如若他来打阵,依次而起。从他有百万之众,安敢冲突!”宋江道:“军师言之甚妙。”随即传令已毕,各将三军尽皆听令。五更造饭,平明拔寨都起。前抵昌平县界,即将军马摆开阵势,扎下营寨。前面摆列马军:还是虎军大将秦明在前,呼延灼在后,关胜居左,林冲居右,东南索超,东北徐宁,西南董平,西北杨志。宋江守领中军,其余众将各依旧职。后面步军,另作一处,做一阵在后,卢俊义、鲁智深、武松三个为主。数万之中,都是能征惯战之将,个个磨拳擦掌,准备厮杀。阵势已完,专候番军。
未及良久,遥望辽兵远远而来。前面六队番军人马,又号哨路,又号压阵。番兵六队,每队各有五百,左设三队,右设三队,循环往来,其势不定。前看游兵,次后大队盖地来时,前军尽是皂纛旗,一带有七座旗门,每门有千匹马,各有一员大将。怎生打扮?头顶黑盔,身披玄甲,上穿皂袍,坐骑乌马,手中一般军器,正按北方斗、牛、女、虚、危、室、壁。七门之内总设一员把总大将,按上界北方玄武水星。怎生打扮?头披青丝细发,黄抹额紧束乌云。身穿秃袖皂袍,银压铠半兜冷气。狮蛮带紧扣乌油甲,锦雕鞍稳跨乌骓马。挂一副走兽飞鱼沙柳硬弓长箭,擎一口三尖两刃四楞八环刀。乃是番将曲利出清,引三千披发黑甲人马,按北辰五气星君。皂旗下军兵不计其数。正是:冻云截断东方日,黑气平吞北海风。有诗为证:
兵按北方玄武象,黑旗黑铠黑刀枪。
乌云影里玄冥降,凛凛威风不可当。
左军尽是青龙旗,一带也有七座旗门,每门有千匹马,各有一员大将。怎生打扮?头戴四缝盔,身披柳叶甲,上穿翠色袍,下坐青鬃马,手拿一般军器,正按东方角、亢、氐、房、心、尾、箕。七门之内总设一员把总大将,按上界东方苍龙木星。怎生打扮?头戴狮子盔,身披狻猊铠。堆翠绣青袍,缕金碧玉带。坐雕鞍腰悬弓箭,踏宝镫鹰嘴花靴。手中月斧金丝杆,身坐龙驹玉块青。乃是番将只儿拂郎,引三千青色宝幡人马,按东震九气星君。青旗下左右围绕军兵不计其数。正似:翠色点开黄道路,青霞截断紫云根。有诗为证:
青龙驱阵下天曹,青盖青旗青战袍。
共向山前呈武勇,堂堂杀气拂云霄。
右军尽是白虎旗,一带也有七座旗门,每门有千匹马,各有一员大将。怎生打扮?头带水磨盔,身披烂银铠,上穿素罗袍,坐骑雪白马,各拿伏手军器,正按西方奎、娄、胃、昴、毕、觜、参。七门之内总设一员把总大将,按上界西方咸池金星。怎生打扮?头顶兜鍪凤翅盔,身披花银双钩甲。腰间玉带迸寒光,称体素袍飞雪练。骑一匹照夜玉狻猊马,使一枝纯钢银枣槊。乃是番将乌利可安,引三千白缨素旗人马,按西兑七气星君。白旗下前后护御军兵不计其数。正似:征驼卷尽阴山雪,番将斜披玉井冰。有诗为证:
太白分兵下九天,白云光拥素袍鲜。
巨灵翻海人难敌,扰得苍龙夜不眠。
后军尽是绯红旗,一带亦有七座旗门,每门有千匹马,各有一员大将。怎生打扮?头戴鏆箱朱红漆笠,身披猩猩血染征袍,桃红锁甲现鱼鳞,冲阵龙驹名赤兔,各搦伏手军器,正按南方井、鬼、柳、星、张、翼、轸。七门之内总设一员把总大将,按上界南方朱雀火星。怎生打扮?头顶着绛冠,朱缨粲烂。身穿绯红袍,茜色光辉。甲披一片红霞,靴刺数条花缝。腰间宝带红鞓,臂挂硬弓长箭。手持八尺火龙刀,坐骑一匹胭脂马。乃是番将洞仙文荣,引三千红罗宝幡人马,按南离三气星君。红旗下朱缨绛衣军兵不计其数。正似:离宫走却六丁神,霹雳震开三昧火。有诗为证:
祝融飞令下南宫,十万貔貅烈火红。
闪闪赤云涧谷,阵前谁敢去当锋?
阵前左有一队五千猛兵,人马尽是金缕弁冠,镀金铜甲,绯袍朱缨,火焰红旗,绛鞍赤马。簇拥着一员大将:头戴簇芙蓉如意缕金冠,身披结连环兽面锁子黄金甲,猩红烈火绣花袍,碧玉嵌金七宝带。使两口日月双刀,骑一匹五明赤马。乃是辽国御弟大王耶律得重,正按上界太阳星君。正似:“金乌拥出扶桑国,火伞初离东海洋。有诗为证:
海神英武出扶桑,耶律提兵准太阳。
雄略嘉谋播辽国,源源兵阵远鹰扬。
阵前右设一队五千女兵,人马尽是银花弁冠,银钩锁甲,素袍素缨,白旗白马,银杆刀枪。簇拥着一员女将:头上凤钗对插青丝,红罗抹额乱铺珠翠,云肩巧衬锦裙,绣袄深笼银甲,小小花靴金镫稳,翩翩翠袖玉鞭轻。使一口七星宝剑,骑一匹银鬃白马。乃是辽国天寿公主答里孛,按上界太阴星君。正似:玉兔团团离海角,冰轮皎皎照瑶台。有诗为证:
貌似春烟笼芍药,颜如秋水浸芙蓉。
玉纤轻搦龙泉剑,到处交兵占上风。
两队阵中,团团一遭尽是黄旗簇簇,军将尽骑黄马,都披金甲。衬甲袍起一片黄云,绣包巾散半天黄雾。黄军队中有军马大将四员,各领兵三千,分于四角。每角上一员大将,团团守护。东南一员大将,青袍金甲,三叉金冠,兽面束带,全副弓箭,青缨宝枪,坐骑粉青马,立于阵前,按上界罗貂星君,乃是辽国皇侄耶律得荣;西南一员大将,紫袍银甲,宝冠束带,硬弓长箭,使一口宝刀,坐骑海骝马,立于阵前,按上界计都星君,乃是辽国皇侄耶律得华;东北一员大将,绿袍银甲,紫冠宝带,腰悬龙弓凤箭,手执方天画戟,坐骑五明黄马,立于阵前,按上界紫气星君,乃是辽国皇侄耶律得忠;西北一员大将,白袍铜甲,红抹额青丝乱撒,金厢带七宝妆成,腰悬雕箭画弓,手仗七星宝剑,坐骑踢雪乌骓马,立于阵前,按上界月孛星君,乃是辽国皇侄耶律得信。黄军阵内簇拥着那员上将,按上界中央镇星,左有执青旗,右有持白钺,前有擎朱幡,后有张皂盖。周回旗号按二十四气六十四卦,南辰,北斗,飞龙,飞虎,飞熊,飞豹,明分阴阳左右,暗合旋玑玉衡乾坤混沌之象。那员上将怎生打扮?头戴七宝紫金冠,耀日黄金龟背甲,西川蜀锦绣征袍,蓝田美玉玲珑带。左悬金画铁胎弓,右带凤翎鈚子箭。足穿鹰嘴云根靴,坐骑铁脊银鬃马。锦雕鞍稳踏金镫,紫丝缰牢绊山鞒。腰间挂剑驱番将,手内挥鞭同统大军。马前一将,擎着朱红画杆方天戟。这簇军马光辉,四边浑如金色,按中宫土星一气天君。乃是大辽国都统军大元帅兀颜光上将军。黄旗之后,中军是凤辇龙车,前后左右七重剑戟枪刀围绕。九重之内,又有三十六对黄巾力士推捧车驾。前有九骑金鞍骏马驾辕,后有八对锦衣力士随阵。辇上中间坐着大辽郎主,头戴冲天唐巾,身穿九龙黄袍,腰系蓝田玉带,足穿朱履朝靴。左右两个大臣:左丞相幽西孛瑾,右丞相太师褚坚,各戴貂蝉冠,火裙朱服,紫绶金章,象简玉带。龙床两边,金童玉女执简捧圭。龙车前后左右两边,簇拥护驾天兵。大辽国主自按上界北极紫微大帝总领镇星。左右二丞相,按上界左辅右弼星君。正是:一天星斗离乾位,万象森罗降世间。有诗为证:
旗幡铠甲与刀枪,正按中央土德黄。
天意岂能人力胜,枉将生命苦相戕。
那辽国番军摆列天阵已定,正如鸡卵之形,屯扎定时,团团似覆盆之状。旗排四角,枪摆八方,循环无定,进退有则,摆下阵势。
再说宋江便教强弓硬弩射住阵脚,压阵轻骑。就中军竖起云梯将台,引吴用、朱武上台观望。宋江看了惊讶不已。吴用看了,也不识的。朱武看了,认的是天阵。便对宋江、吴用道:“此乃是太乙混天象阵也。”宋江问道:“如何攻击?”朱武道:“此天阵变化无穷,交加莫测,不可造次攻打。”宋江道:“若不打得开阵势,如何得他军退?”吴用道:“急切不知他阵内虚实,如何便去打的?”正商议间,兀颜统军在中军传令:“今日属金,可差亢金龙张起、牛金牛薛雄、娄金狗阿哩义、鬼金羊王景四将,跟随太白金星番将乌利可安,离阵攻打宋兵。”
宋江众将在阵前,望见对阵右军七门,或开或闭,军中雷响,阵势团团。那引军旗在阵内自东转北,北转西,西投南。朱武见了,在马上道:“此乃是天盘左旋之象。今日属金,天盘左动,必有兵来。”说犹未了,五炮齐响,早见对阵踊出军来。中是金星,四下是四宿,引动五旗军马卷杀过来,势如山倒,力不可当。宋江军马措手不及,望后急退,大队压住阵脚。辽兵两面夹攻,宋军大败。急忙退兵回到本寨。辽兵也不来追赶。点视军中头领:孔亮伤刀,李云中箭,朱富着炮,石勇着枪,中伤军卒不计其数。随即发付上车,去后寨令安道全医治。宋江教前军下了铁蒺藜,深栽鹿角,坚守寨门。
宋江在中军纳闷,与卢俊义等商议:“今日折了一阵,如之奈何?再若不出交战,必来攻打。”卢俊义道:“来日着两路军马撞住他那压阵军兵,再调两路军马撞那厮正北七门,却教步军从中间打将入去,且看里面虚实如何。”宋江道:“也是。”
次日,便依卢俊义之言,收拾起寨,前至阵前准备,大开寨门,引兵前进。遥望辽兵不远,六队压阵辽兵远探将来。送江便差关胜在左,呼延灼在右,引本部军马撞退压阵辽兵,大队前进,与辽兵相接。宋江再差花荣、秦明、董平、杨志在左,林冲、徐宁、索超、朱仝在右,两队军兵来撞皂旗七门。果然撞开皂旗阵势,杀败皂旗人马。正北七座旗门,队伍不整。宋江阵中却转过李逵、樊瑞、鲍旭、项充、李衮五百牌手向前,背后鲁智深、武松、杨雄、石秀、解珍、解宝将带应有步军头目,撞杀入去。混天阵内,只听四面炮响,东西两军,正面黄旗军,撞杀将来。宋江军马抵当不住,转身便走。后面架隔不定,大败奔走,退回原寨。急点军时,折其大半。杜迁、宋万又带重伤。于内不见了黑旋风李逵。原来李逵杀的性起,只顾砍入他阵里去,被他挠钩搭住,活捉去了。宋江在寨中听的,心中纳闷。传令教先送杜迁、宋万去后寨,令安道全调治。带伤马匹叫牵去与皇甫端料理。宋江又与吴用等商议:“今日又折了李逵,输了这一陈,似此怎生奈何?”吴用道:“前日我这里活捉的他那个小将军,是兀颜统军的孩儿,正好与他打换。”宋江道:“这番换了,后来倘若折将,何以解救?”吴用道:“兄长何故执迷,且顾眼下。”说犹未了,小校来报:“有辽将遣使到来打话。”宋江唤入中军。那番官来与宋江厮见,说道:“俺奉元帅将令,今日拿得你的一个头目,到俺总兵面前,不肯杀害,好生与他酒肉管待在那里。统军要送来与你换他孩儿小将军还他,如是将军肯时,便送那个头目来还。”宋江道:“既是恁地,俺明日取小将军来到阵前,两相交换。”番官领了宋江言语,上马去了。有诗为证:
宋江前日擒王子,番将今朝捉李逵。
此是乾坤消息理,不须惆怅苦生悲。
宋江再与吴用商议道:“我等无计破他阵势,不若取将小将军来,就这里解和这阵,两边各自罢战。”吴用道:“且将军马暂歇,别生良策再来破敌,未为晚矣。”到晓,差人星夜去取兀颜小将军来,也差个人直往兀颜统军处,说知就里。
且说兀颜统军正在帐中坐地,小军来报:“宋先锋使人来打话。”统军传令教唤入来。到帐前见了兀颜统军说道:“俺的宋先锋拜意统军麾下,今送小将军回来,换俺这个头目。即今天气严寒,军士劳苦,两边权且罢战,待来春别作商议,俱免人马冻伤,请统军将令。”兀颜统军听了大喝道:“无智辱子被汝生擒,纵使得活,有何面目见咱!不用相换,便拿下替俺斩了。若要罢战权歇,教你宋江束首来降,免汝一死;若不如此,吾引大兵一到,寸草不留!”大喝一声:“退去!”使者飞马回寨报复,将这话诉与宋江。
宋江慌速,只怕救不得李逵,拔寨便起,带了兀颜小将军,直抵前军。隔阵大叫:“可放过俺的头目来,我还你小将军。不罢战不妨,自与你对阵厮杀。”只见辽兵阵中,无移时把李逵一骑马送出阵前来,这里也牵一匹马送兀颜小将军出阵去。两家如此一言为定,两边一齐同收同放。李将军回寨,小将军也骑马过去了。当日两边都不厮杀。宋江退兵回寨,且与李逵贺喜。
宋江在帐中与诸将商议道:“辽兵势大,无计可破,使我忧煎,度日如年。怎生奈何?”呼延灼道:“我等来日可分十队军马,两路去当压阵军兵,八路一齐撞击,决此一战。”宋江道:“全靠你等众弟兄同心戮力,来日必行。”吴用道:“两番撞击不动,不如守等他来交战。”宋江道:“等他来也不是良法,只是众弟兄当以力敌,岂有连败之理。”
当日传令,次早拔寨起军,分作十队飞抢前去。两路先截住后背压阵军兵,八路军马更不打话,呐喊摇旗,撞入混天阵去。听的里面雷声高举,四七二十八门一齐分开,变作一字长蛇之阵,便杀出来。宋江军马措手不及,急令回军,大败而走。旗枪不整,金鼓偏斜,速退回来。到得本寨,于路损折军马数多。宋江传令,教军将紧守山口寨栅,深掘濠堑,牢栽鹿角,坚闭不出,且过冬寒。
却说副枢密赵安抚累次申达文书赴京,奏请索取衣袄等件。因此朝廷特差御前八十万禁军枪棒教头,正受郑州团练使,姓王,双名文斌,此人文武双全,智勇足备,将带京师一万余人,起差民夫车辆,押运衣袄五十万领,前赴宋先锋军前交割;就行催并军将向前交战,早奏凯歌,毋得违慢,取罪不便。王文斌领了圣旨文书,将带随行军器,拴束衣甲鞍马,催攒人夫军马,起运车仗,出东京望陈桥驿进发。监押着一二百辆车子,上插黄旗,书“御赐衣袄”,迤逦前进。经过去处,自有官司供给口粮。
在路非则一日,来到边庭,参见了赵枢密,呈上中书省公文。赵安抚看了,大喜道:“将军来的正好!目今宋先锋被大辽兀颜统军把兵马摆成混天阵势,连输了数阵。头目人等,中伤者多,见今发在此间将养,令安道全医治。宋先锋扎寨在永清县地方,并不敢出战,好生纳闷。”王文斌禀道:“朝廷因此就差某来催并军士前向,早要取胜。今日既然累败,王某回京师见省院官,难以回奏圣上。文斌不才,自幼颇读兵书,略晓些阵法。就到军前,略施小策,愿决一阵,与宋先锋分忧。未知枢相钧命若何?”赵枢密大喜,致酒宴赏,就军中犒劳押车人夫,就教王文斌转运衣袄解付宋江军前给散。赵安抚先使人报知宋先锋去了。有诗为证:
文斌天使解衣装,共仰才名世少双。
自逞英雄冲大阵,辽兵不日便归降。
且说宋江在中军帐中纳闷,闻知赵枢密使人来,转报东京差教头郑州团练使王文斌押送衣袄五十万领,就来军前催并用功。宋江差人接至寨中下马,请入帐内,把酒接风。数杯酒后,询问缘由。宋江道:“宋某自蒙朝廷差遣到边,上托天子洪福齐天,得了四个大郡。今到幽州,不想被大辽兀颜统军设此混天象阵,屯兵二十万,整整齐齐,按周天星象,请启大辽国主御驾亲征。宋江连败数阵,坚守不出,无计可施,屯驻不敢轻动。今幸得将军降临,愿赐指教。”王文斌道:“量这个混天阵何足为奇!王某不才,同到军前一观,别有主见。”宋江大喜,先令裴宣且将衣袄给散军将。众人穿罢,望南谢恩,口呼万岁。当日中军置酒,殷勤管待,就行赏劳三军。
来日,结束五军都起。王文斌取过带来的头盔衣甲,全副披挂上马,都到阵前。对阵辽兵望见宋兵出战,报入中军,金鼓齐鸣,喊声大举。六队战马哨出阵来,宋江分兵杀退。王文斌上将台亲自看一回,下云梯来说道:“这个阵势也只如常,不见有甚惊人之处。”不想王文斌自己不识,且图诈人要誉,便叫前军擂鼓搦战。对阵番军也挝鼓鸣金,宋江立马大喝道:“不要狐朋狗党,敢出来挑战么?”说犹未了,黑旗队里第四座门内飞出一将,那番官披头散头,黄罗抹额,衬着金箍乌油铠甲,秃袖皂袍,骑匹乌骓马,挺三尖刀,直临阵前。背后牙将不记其数。引军皂旗上书银字:“大将曲利出清”,跃马阵前搦战。王文斌寻思道:“我不就这里显扬本事,再于何处施逞?”便挺枪跃马出阵,与番官更不打话,骤马相交。王文斌使枪便搠,番将舞刀来迎。斗不到二十余合,番将回身便走,王文斌见了,便骤马飞枪直赶将去。原来番将不输,特地要卖个破绽漏他来赶。番将轮起罩刀,觑着王文斌较亲,翻身背砍一刀,把王文斌连肩和胸脯砍做两段,死于马下。宋江见了,急叫收军。那辽兵撞掩过来,又折了一阵,慌慌忙忙收拾还寨。众多军将看见立马斩了王文斌,都面面厮觑,俱各骇然。
宋江回到寨中,动纸文书,申复赵枢密说:“王文斌自愿出战身死,发付带来人伴回京。”赵枢密听知此事,辗转忧闷,甚是烦恼。只得写了申呈奏本,关会省院,打发来的人伴回京去了。有诗为证:
赵括徒能读父书,文斌诡计又何愚。
轻生容易论兵策,无怪须臾丧厥躯。
且说宋江自在寨中纳闷,百般寻思无计可施,怎生破的辽兵?寝食俱废,梦寐不安,坐卧忧煎。是夜严冬,天气甚冷。宋江闭上帐房,秉烛沉吟闷坐。时已二鼓,神思困倦,和衣隐几而卧。觉道寨中狂风忽起,冷气侵入。宋江起身,见一青衣女童向前打个稽首,宋江便问:“童子自何而来?”童子答曰:“小童奉娘娘法旨,有请将军,便烦移步。”宋江道:“娘娘见在何处?”童子指道:“离此间不远。”宋江遂随童子出的帐房。但见上下天光一色,金碧交加,香风细细,瑞霭飘飘,有如二三月间天气。行不过三二里多路,见座大林,青松茂盛,翠柏森然,紫桂亭亭,石栏隐隐,两边都是茂林修竹,垂柳夭桃,曲折阑干。转过石桥,朱红棂星门一座。仰观四面,萧墙粉壁,画栋雕梁,金钉朱户,碧瓦重檐,四边帘卷虾须,正面窗横龟背。女童引宋江从左廊下而进,到东向一个阁子前,推开朱户,教宋江里面少坐。举目望时,四面云窗寂静,霞彩满阶,天花缤纷,异香缭绕。童子进去,复又出来,传旨道:“娘娘有请,星主便行。”宋江坐未暖席,即时起身。又见外面两个仙女入来,头戴芙蓉碧玉冠,身穿金缕绛绡衣,面如满月,体貌轻盈,手似春笋,与宋江施礼。宋江不敢仰视。那两个仙女道:“将军何故作谦,娘娘更衣便出,请将军议论国家大事。便请同行。”宋江唯然而行。有诗为证:
蕊珠仙子碧霞衣,绰约姿容世亦稀。
口奉九天玄女命,夜深飞梦入灵扉。
听的殿上金钟声响,玉磬音鸣,青衣迎请宋江上殿。二仙女前进,奉引宋江自东阶而上。行至珠帘之前,宋江只听的帘内玎珰隐隐,玉佩锵锵。青衣请宋江入帘内,跪在香案之前。举目观望殿上,祥云霭霭,紫雾腾腾,正面九龙床上坐着九天玄女娘娘。头戴九龙飞凤冠,身穿七宝龙凤绛绡衣,腰系山河日月裙,足穿云霞珍珠履,手执无瑕白玉圭璋。两边侍从女仙约有三二十个。玄女娘娘与宋江曰:“吾传天书与汝,不觉又早数年矣。汝能忠义坚守,未尝少怠。今宋天子令汝破辽,胜负如何?”宋江俯伏在地,拜奏曰:“臣自得蒙娘娘赐与天书,未尝轻慢泄漏于人。今奉天子敕命破辽,不期被兀颜统军设此混天象阵,累败数次,臣无计可施得破天阵,正在危急存亡之际。”玄女娘娘曰:“汝知混天象阵法否?”宋江再拜奏道:“臣乃下土愚人,不晓其法,望乞娘娘赐教。”玄女娘娘曰:“此阵之法,聚阳象也。只此攻打,永不能破。若欲要破,须取相生相克之理。且如前面皂旗军马内设水星,按上界北方五气辰星。你宋兵中可选大将七员,黄旗、黄甲、黄衣、黄马,撞破辽兵皂旗七门。续后命猛将一员,身披黄袍,直取水星。此乃土克水之义也。却以白袍军马,选将八员,打透大辽左边青旗军阵。此乃金克木之义也。却以红袍军马,选将八员,打透大辽右边白旗军阵,此乃火克金之义也。却以皂旗军马,选将八员,打透大辽后军红旗军阵,此乃水克火之义也。却命一枝青旗军马,选将九员,直取中央黄旗军阵主将,此乃木克土之义也。再选两枝军马,命一枝绣旗花袍军马,扮作罗,独破辽兵太阳军阵。命一枝素旗银甲军马,扮作计都,直破辽兵太阴军阵。再造二十四部雷车,按二十四气,上放火石火炮,直推入辽兵中军。令公孙胜布起风雷天罡正法,径奔入大辽国主驾前。可行此计,足取全胜。日间不可行兵,须是夜黑可进。汝当亲自领兵,掌握中军,催动人马,一鼓而可成功。吾之所言,汝当秘受。保国安民,勿生退悔。天凡有限,从此永别。他日琼楼金阙,别当重会。汝宜速还,不可久留。”特命青衣献茶。宋江吃罢。令青衣即送星主还寨。有诗为证:
玉女虚无忽下来,严祠特请叙高怀。
当时传得幽玄秘,辽阵堂堂顷刻开。
宋江再拜,恳谢娘娘,出离殿庭。青衣前引宋江下殿,从西阶而出,转过棂星红门,再登旧路。才过石桥松径,青衣用手指道:“辽兵在那里,汝当可破。”宋江回顾,青衣用手一推,猛然惊觉,就帐中做了一梦。静听军中更鼓,已打四更。
宋江便叫请军师圆梦。吴用来到中军帐内,宋江道:“军师有计破混天阵否?”吴学究道:“未有良策可施。”宋江道:“我已梦玄女娘娘传与秘诀,寻思定了,特请军师商议。可以会集诸将,分拨行事。尽此一阵,须用大将。”吴用道:“愿闻良策如何破敌?”宋江言无数句,话不一席,有分教:大辽国主拱手归降,兀颜统军死于非命。正是:动达天机施妙策,摆开星斗破迷关。毕竟宋江用甚计策,怎生打阵,且听下回分解。
古風:
羊角風旋天地黑,黃沙漠漠雲陰澀。
大遼兵發山嶽摧,萬里乾坤皆失色。
皁雕旗展烏雲飛,沙柳箭發流星馳。
連環駿馬超風急,虎臂強弓縮地追。
千池荷葉青氈笠,鐵甲鋪兵映寒日。
朱纓棍擺豹狼牙,寶雕弓挽烏龍脊。
胡笳共賀天山歌,鼓聲振起白駱駝。
番王左右持鉞斧,統軍前後橫金戈。
瀚海風翻動人馬,乳酪香飄宴君罷。
海青放起鴻雁愁,豹子鳴時神鬼怕。
番奴平掩貂鼠袍,健兒戲舞魚腹刀。
十萬番兵耀英武,虎筋弦勁悲聲號。
幽州城下人兵攘,連珠炮發轟天響。
神兵飛下九天來,四野茫茫萬人仰。
當時宋江在高阜處看了遼兵勢大,慌忙回馬來到本陣。且教將軍馬退回永清縣山口屯紮。便就帳中與盧俊義、吳用、公孫勝等商議道:“今日雖是贏了他一陣,損了他兩個先鋒,我上高阜處觀望遼兵,其勢浩大,滿天遍地而來。此乃是大隊番軍人馬,來日必用與他大戰交鋒。恐寡不敵衆,如之奈何?”吳用道:“兵微將寡,古之善用兵者,能使寡敵衆,斯爲美矣。昔晉謝玄五萬人馬,戰退苻堅百萬雄兵,似此寡能敵衆者多矣,先鋒何爲懼哉!可傳令與三軍衆將,來日務要旗幡嚴整,弓弩上弦,刀劍出鞘,深栽鹿角,警守營寨,濠塹齊備,軍器並施,整頓雲梯炮石之類,預先伺候。還只擺九宮八卦陣勢,如若他來打陣,依次而起。從他有百萬之衆,安敢衝突!”宋江道:“軍師言之甚妙。”隨即傳令已畢,各將三軍盡皆聽令。五更造飯,平明拔寨都起。前抵昌平縣界,即將軍馬擺開陣勢,紮下營寨。前面擺列馬軍:還是虎軍大將秦明在前,呼延灼在後,關勝居左,林沖居右,東南索超,東北徐寧,西南董平,西北楊志。宋江守領中軍,其餘衆將各依舊職。後面步軍,另作一處,做一陣在後,盧俊義、魯智深、武松三個爲主。數萬之中,都是能征慣戰之將,個個磨拳擦掌,準備廝殺。陣勢已完,專候番軍。
未及良久,遙望遼兵遠遠而來。前面六隊番軍人馬,又號哨路,又號壓陣。番兵六隊,每隊各有五百,左設三隊,右設三隊,循環往來,其勢不定。前看遊兵,次後大隊蓋地來時,前軍盡是皁纛旗,一帶有七座旗門,每門有千匹馬,各有一員大將。怎生打扮?頭頂黑盔,身披玄甲,上穿皁袍,坐騎烏馬,手中一般軍器,正按北方鬥、牛、女、虛、危、室、壁。七門之內總設一員把總大將,按上界北方玄武水星。怎生打扮?頭披青絲細發,黃抹額緊束烏雲。身穿禿袖皁袍,銀壓鎧半兜冷氣。獅蠻帶緊扣烏油甲,錦雕鞍穩跨烏騅馬。掛一副走獸飛魚沙柳硬弓長箭,擎一口三尖兩刃四楞八環刀。乃是番將曲利出清,引三千披髮黑甲人馬,按北辰五氣星君。皁旗下軍兵不計其數。正是:凍雲截斷東方日,黑氣平吞北海風。有詩爲證:
兵按北方玄武象,黑旗黑鎧黑刀槍。
烏雲影裏玄冥降,凜凜威風不可當。
左軍盡是青龍旗,一帶也有七座旗門,每門有千匹馬,各有一員大將。怎生打扮?頭戴四縫盔,身披柳葉甲,上穿翠色袍,下坐青鬃馬,手拿一般軍器,正按東方角、亢、氐、房、心、尾、箕。七門之內總設一員把總大將,按上界東方蒼龍木星。怎生打扮?頭戴獅子盔,身披狻猊鎧。堆翠繡青袍,縷金碧玉帶。坐雕鞍腰懸弓箭,踏寶鐙鷹嘴花靴。手中月斧金絲桿,身坐龍駒玉塊青。乃是番將只兒拂郎,引三千青色寶幡人馬,按東震九氣星君。青旗下左右圍繞軍兵不計其數。正似:翠色點開黃道路,青霞截斷紫雲根。有詩爲證:
青龍驅陣下天曹,青蓋青旗青戰袍。
共向山前呈武勇,堂堂殺氣拂雲霄。
右軍盡是白虎旗,一帶也有七座旗門,每門有千匹馬,各有一員大將。怎生打扮?頭帶水磨盔,身披爛銀鎧,上穿素羅袍,坐騎雪白馬,各拿伏手軍器,正按西方奎、婁、胃、昴、畢、觜、參。七門之內總設一員把總大將,按上界西方咸池金星。怎生打扮?頭頂兜鍪鳳翅盔,身披花銀雙鉤甲。腰間玉帶迸寒光,稱體素袍飛雪練。騎一匹照夜玉狻猊馬,使一枝純鋼銀棗槊。乃是番將烏利可安,引三千白纓素旗人馬,按西兌七氣星君。白旗下前後護御軍兵不計其數。正似:徵駝卷盡陰山雪,番將斜披玉井冰。有詩爲證:
太白分兵下九天,白雲光擁素袍鮮。
巨靈翻海人難敵,擾得蒼龍夜不眠。
後軍盡是緋紅旗,一帶亦有七座旗門,每門有千匹馬,各有一員大將。怎生打扮?頭戴鏆箱硃紅漆笠,身披猩猩血染徵袍,桃紅鎖甲現魚鱗,衝陣龍駒名赤兔,各搦伏手軍器,正按南方井、鬼、柳、星、張、翼、軫。七門之內總設一員把總大將,按上界南方朱雀火星。怎生打扮?頭頂着絳冠,朱纓粲爛。身穿緋紅袍,茜色光輝。甲披一片紅霞,靴刺數條花縫。腰間寶帶紅鞓,臂掛硬弓長箭。手持八尺火龍刀,坐騎一匹胭脂馬。乃是番將洞仙文榮,引三千紅羅寶幡人馬,按南離三氣星君。紅旗下朱纓絳衣軍兵不計其數。正似:離宮走卻六丁神,霹靂震開三昧火。有詩爲證:
祝融飛令下南宮,十萬貔貅烈火紅。
閃閃赤雲澗谷,陣前誰敢去當鋒?
陣前左有一隊五千猛兵,人馬盡是金縷弁冠,鍍金銅甲,緋袍朱纓,火焰紅旗,絳鞍赤馬。簇擁着一員大將:頭戴簇芙蓉如意縷金冠,身披結連環獸面鎖子黃金甲,猩紅烈火繡花袍,碧玉嵌金七寶帶。使兩口日月雙刀,騎一匹五明赤馬。乃是遼國御弟大王耶律得重,正按上界太陽星君。正似:“金烏擁出扶桑國,火傘初離東海洋。有詩爲證:
海神英武出扶桑,耶律提兵準太陽。
雄略嘉謀播遼國,源源兵陣遠鷹揚。
陣前右設一隊五千女兵,人馬盡是銀花弁冠,銀鉤鎖甲,素袍素纓,白旗白馬,銀桿刀槍。簇擁着一員女將:頭上鳳釵對插青絲,紅羅抹額亂鋪珠翠,雲肩巧襯錦裙,繡襖深籠銀甲,小小花靴金鐙穩,翩翩翠袖玉鞭輕。使一口七星寶劍,騎一匹銀鬃白馬。乃是遼國天壽公主答裏孛,按上界太陰星君。正似:玉兔團團離海角,冰輪皎皎照瑤臺。有詩爲證:
貌似春煙籠芍藥,顏如秋水浸芙蓉。
玉纖輕搦龍泉劍,到處交兵佔上風。
兩隊陣中,團團一遭盡是黃旗簇簇,軍將盡騎黃馬,都披金甲。襯甲袍起一片黃雲,繡包巾散半天黃霧。黃軍隊中有軍馬大將四員,各領兵三千,分於四角。每角上一員大將,團團守護。東南一員大將,青袍金甲,三叉金冠,獸面束帶,全副弓箭,青纓寶槍,坐騎粉青馬,立於陣前,按上界羅貂星君,乃是遼國皇侄耶律得榮;西南一員大將,紫袍銀甲,寶冠束帶,硬弓長箭,使一口寶刀,坐騎海騮馬,立於陣前,按上界計都星君,乃是遼國皇侄耶律得華;東北一員大將,綠袍銀甲,紫冠寶帶,腰懸龍弓鳳箭,手執方天畫戟,坐騎五明黃馬,立於陣前,按上界紫氣星君,乃是遼國皇侄耶律得忠;西北一員大將,白袍銅甲,紅抹額青絲亂撒,金廂帶七寶妝成,腰懸雕箭畫弓,手仗七星寶劍,坐騎踢雪烏騅馬,立於陣前,按上界月孛星君,乃是遼國皇侄耶律得信。黃軍陣內簇擁着那員上將,按上界中央鎮星,左有執青旗,右有持白鉞,前有擎朱幡,後有張皁蓋。週迴旗號按二十四氣六十四卦,南辰,北斗,飛龍,飛虎,飛熊,飛豹,明分陰陽左右,暗合旋璣玉衡乾坤混沌之象。那員上將怎生打扮?頭戴七寶紫金冠,耀日黃金龜背甲,西川蜀錦繡徵袍,藍田美玉玲瓏帶。左懸金畫鐵胎弓,右帶鳳翎鈚子箭。足穿鷹嘴雲根靴,坐騎鐵脊銀鬃馬。錦雕鞍穩踏金鐙,紫絲繮牢絆山鞽。腰間掛劍驅番將,手內揮鞭同統大軍。馬前一將,擎着硃紅畫杆方天戟。這簇軍馬光輝,四邊渾如金色,按中宮土星一氣天君。乃是大遼國都統軍大元帥兀顏光上將軍。黃旗之後,中軍是鳳輦龍車,前後左右七重劍戟槍刀圍繞。九重之內,又有三十六對黃巾力士推捧車駕。前有九騎金鞍駿馬駕轅,後有八對錦衣力士隨陣。輦上中間坐着大遼郎主,頭戴沖天唐巾,身穿九龍黃袍,腰繫藍田玉帶,足穿朱履朝靴。左右兩個大臣:左丞相幽西孛瑾,右丞相太師褚堅,各戴貂蟬冠,火裙朱服,紫綬金章,象簡玉帶。龍牀兩邊,金童玉女執簡捧圭。龍車前後左右兩邊,簇擁護駕天兵。大遼國主自按上界北極紫微大帝總領鎮星。左右二丞相,按上界左輔右弼星君。正是:一天星斗離乾位,萬象森羅降世間。有詩爲證:
旗幡鎧甲與刀槍,正按中央土德黃。
天意豈能人力勝,枉將生命苦相戕。
那遼國番軍擺列天陣已定,正如雞卵之形,屯紮定時,團團似覆盆之狀。旗排四角,槍擺八方,循環無定,進退有則,擺下陣勢。
再說宋江便教強弓硬弩射住陣腳,壓陣輕騎。就中軍豎起雲梯將臺,引吳用、朱武上臺觀望。宋江看了驚訝不已。吳用看了,也不識的。朱武看了,認的是天陣。便對宋江、吳用道:“此乃是太乙混天象陣也。”宋江問道:“如何攻擊?”朱武道:“此天陣變化無窮,交加莫測,不可造次攻打。”宋江道:“若不打得開陣勢,如何得他軍退?”吳用道:“急切不知他陣內虛實,如何便去打的?”正商議間,兀顏統軍在中軍傳令:“今日屬金,可差亢金龍張起、牛金牛薛雄、婁金狗阿哩義、鬼金羊王景四將,跟隨太白金星番將烏利可安,離陣攻打宋兵。”
宋江衆將在陣前,望見對陣右軍七門,或開或閉,軍中雷響,陣勢團團。那引軍旗在陣內自東轉北,北轉西,西投南。朱武見了,在馬上道:“此乃是天盤左旋之象。今日屬金,天盤左動,必有兵來。”說猶未了,五炮齊響,早見對陣踊出軍來。中是金星,四下是四宿,引動五旗軍馬卷殺過來,勢如山倒,力不可當。宋江軍馬措手不及,望後急退,大隊壓住陣腳。遼兵兩面夾攻,宋軍大敗。急忙退兵回到本寨。遼兵也不來追趕。點視軍中頭領:孔亮傷刀,李雲中箭,朱富着炮,石勇着槍,中傷軍卒不計其數。隨即發付上車,去後寨令安道全醫治。宋江教前軍下了鐵蒺藜,深栽鹿角,堅守寨門。
宋江在中軍納悶,與盧俊義等商議:“今日折了一陣,如之奈何?再若不出交戰,必來攻打。”盧俊義道:“來日着兩路軍馬撞住他那壓陣軍兵,再調兩路軍馬撞那廝正北七門,卻教步軍從中間打將入去,且看裏面虛實如何。”宋江道:“也是。”
次日,便依盧俊義之言,收拾起寨,前至陣前準備,大開寨門,引兵前進。遙望遼兵不遠,六隊壓陣遼兵遠探將來。送江便差關勝在左,呼延灼在右,引本部軍馬撞退壓陣遼兵,大隊前進,與遼兵相接。宋江再差花榮、秦明、董平、楊志在左,林沖、徐寧、索超、朱仝在右,兩隊軍兵來撞皁旗七門。果然撞開皁旗陣勢,殺敗皁旗人馬。正北七座旗門,隊伍不整。宋江陣中卻轉過李逵、樊瑞、鮑旭、項充、李袞五百牌手向前,背後魯智深、武松、楊雄、石秀、解珍、解寶將帶應有步軍頭目,撞殺入去。混天陣內,只聽四面炮響,東西兩軍,正面黃旗軍,撞殺將來。宋江軍馬抵當不住,轉身便走。後面架隔不定,大敗奔走,退回原寨。急點軍時,折其大半。杜遷、宋萬又帶重傷。於內不見了黑旋風李逵。原來李逵殺的性起,只顧砍入他陣裏去,被他撓鉤搭住,活捉去了。宋江在寨中聽的,心中納悶。傳令教先送杜遷、宋萬去後寨,令安道全調治。帶傷馬匹叫牽去與皇甫端料理。宋江又與吳用等商議:“今日又折了李逵,輸了這一陳,似此怎生奈何?”吳用道:“前日我這裏活捉的他那個小將軍,是兀顏統軍的孩兒,正好與他打換。”宋江道:“這番換了,後來倘若折將,何以解救?”吳用道:“兄長何故執迷,且顧眼下。”說猶未了,小校來報:“有遼將遣使到來打話。”宋江喚入中軍。那番官來與宋江廝見,說道:“俺奉元帥將令,今日拿得你的一個頭目,到俺總兵面前,不肯殺害,好生與他酒肉管待在那裏。統軍要送來與你換他孩兒小將軍還他,如是將軍肯時,便送那個頭目來還。”宋江道:“既是恁地,俺明日取小將軍來到陣前,兩相交換。”番官領了宋江言語,上馬去了。有詩爲證:
宋江前日擒王子,番將今朝捉李逵。
此是乾坤消息理,不須惆悵苦生悲。
宋江再與吳用商議道:“我等無計破他陣勢,不若取將小將軍來,就這裏解和這陣,兩邊各自罷戰。”吳用道:“且將軍馬暫歇,別生良策再來破敵,未爲晚矣。”到曉,差人星夜去取兀顏小將軍來,也差個人直往兀顏統軍處,說知就裏。
且說兀顏統軍正在帳中坐地,小軍來報:“宋先鋒使人來打話。”統軍傳令教喚入來。到帳前見了兀顏統軍說道:“俺的宋先鋒拜意統軍麾下,今送小將軍回來,換俺這個頭目。即今天氣嚴寒,軍士勞苦,兩邊權且罷戰,待來春別作商議,俱免人馬凍傷,請統軍將令。”兀顏統軍聽了大喝道:“無智辱子被汝生擒,縱使得活,有何面目見咱!不用相換,便拿下替俺斬了。若要罷戰權歇,教你宋江束首來降,免汝一死;若不如此,吾引大兵一到,寸草不留!”大喝一聲:“退去!”使者飛馬回寨報復,將這話訴與宋江。
宋江慌速,只怕救不得李逵,拔寨便起,帶了兀顏小將軍,直抵前軍。隔陣大叫:“可放過俺的頭目來,我還你小將軍。不罷戰不妨,自與你對陣廝殺。”只見遼兵陣中,無移時把李逵一騎馬送出陣前來,這裏也牽一匹馬送兀顏小將軍出陣去。兩家如此一言爲定,兩邊一齊同收同放。李將軍回寨,小將軍也騎馬過去了。當日兩邊都不廝殺。宋江退兵回寨,且與李逵賀喜。
宋江在帳中與諸將商議道:“遼兵勢大,無計可破,使我憂煎,度日如年。怎生奈何?”呼延灼道:“我等來日可分十隊軍馬,兩路去當壓陣軍兵,八路一齊撞擊,決此一戰。”宋江道:“全靠你等衆弟兄同心戮力,來日必行。”吳用道:“兩番撞擊不動,不如守等他來交戰。”宋江道:“等他來也不是良法,只是衆弟兄當以力敵,豈有連敗之理。”
當日傳令,次早拔寨起軍,分作十隊飛搶前去。兩路先截住後背壓陣軍兵,八路軍馬更不打話,吶喊搖旗,撞入混天陣去。聽的裏面雷聲高舉,四七二十八門一齊分開,變作一字長蛇之陣,便殺出來。宋江軍馬措手不及,急令回軍,大敗而走。旗槍不整,金鼓偏斜,速退回來。到得本寨,於路損折軍馬數多。宋江傳令,教軍將緊守山口寨柵,深掘濠塹,牢栽鹿角,堅閉不出,且過冬寒。
卻說副樞密趙安撫累次申達文書赴京,奏請索取衣襖等件。因此朝廷特差御前八十萬禁軍槍棒教頭,正受鄭州團練使,姓王,雙名文斌,此人文武雙全,智勇足備,將帶京師一萬餘人,起差民夫車輛,押運衣襖五十萬領,前赴宋先鋒軍前交割;就行催併軍將向前交戰,早奏凱歌,毋得違慢,取罪不便。王文斌領了聖旨文書,將帶隨行軍器,拴束衣甲鞍馬,催攢人夫軍馬,起運車仗,出東京望陳橋驛進發。監押着一二百輛車子,上插黃旗,書“御賜衣襖”,迤邐前進。經過去處,自有官司供給口糧。
在路非則一日,來到邊庭,參見了趙樞密,呈上中書省公文。趙安撫看了,大喜道:“將軍來的正好!目今宋先鋒被大遼兀顏統軍把兵馬擺成混天陣勢,連輸了數陣。頭目人等,中傷者多,見今發在此間將養,令安道全醫治。宋先鋒紮寨在永清縣地方,並不敢出戰,好生納悶。”王文斌稟道:“朝廷因此就差某來催併軍士前向,早要取勝。今日既然累敗,王某回京師見省院官,難以回奏聖上。文斌不才,自幼頗讀兵書,略曉些陣法。就到軍前,略施小策,願決一陣,與宋先鋒分憂。未知樞相鈞命若何?”趙樞密大喜,致酒宴賞,就軍中犒勞押車人夫,就教王文斌轉運衣襖解付宋江軍前給散。趙安撫先使人報知宋先鋒去了。有詩爲證:
文斌天使解衣裝,共仰才名世少雙。
自逞英雄衝大陣,遼兵不日便歸降。
且說宋江在中軍帳中納悶,聞知趙樞密使人來,轉報東京差教頭鄭州團練使王文斌押送衣襖五十萬領,就來軍前催併用功。宋江差人接至寨中下馬,請入帳內,把酒接風。數杯酒後,詢問緣由。宋江道:“宋某自蒙朝廷差遣到邊,上託天子洪福齊天,得了四個大郡。今到幽州,不想被大遼兀顏統軍設此混天象陣,屯兵二十萬,整整齊齊,按周天星象,請啓大遼國主御駕親征。宋江連敗數陣,堅守不出,無計可施,屯駐不敢輕動。今幸得將軍降臨,願賜指教。”王文斌道:“量這個混天陣何足爲奇!王某不才,同到軍前一觀,別有主見。”宋江大喜,先令裴宣且將衣襖給散軍將。衆人穿罷,望南謝恩,口呼萬歲。當日中軍置酒,殷勤管待,就行賞勞三軍。
來日,結束五軍都起。王文斌取過帶來的頭盔衣甲,全副披掛上馬,都到陣前。對陣遼兵望見宋兵出戰,報入中軍,金鼓齊鳴,喊聲大舉。六隊戰馬哨出陣來,宋江分兵殺退。王文斌上將臺親自看一回,下雲梯來說道:“這個陣勢也只如常,不見有甚驚人之處。”不想王文斌自己不識,且圖詐人要譽,便叫前軍擂鼓搦戰。對陣番軍也撾鼓鳴金,宋江立馬大喝道:“不要狐朋狗黨,敢出來挑戰麼?”說猶未了,黑旗隊裏第四座門內飛出一將,那番官披頭散頭,黃羅抹額,襯着金箍烏油鎧甲,禿袖皁袍,騎匹烏騅馬,挺三尖刀,直臨陣前。背後牙將不記其數。引軍皁旗上書銀字:“大將曲利出清”,躍馬陣前搦戰。王文斌尋思道:“我不就這裏顯揚本事,再於何處施逞?”便挺槍躍馬出陣,與番官更不打話,驟馬相交。王文斌使槍便搠,番將舞刀來迎。鬥不到二十餘合,番將回身便走,王文斌見了,便驟馬飛槍直趕將去。原來番將不輸,特地要賣個破綻漏他來趕。番將輪起罩刀,覷着王文斌較親,翻身背砍一刀,把王文斌連肩和胸脯砍做兩段,死於馬下。宋江見了,急叫收軍。那遼兵撞掩過來,又折了一陣,慌慌忙忙收拾還寨。衆多軍將看見立馬斬了王文斌,都面面廝覷,俱各駭然。
宋江回到寨中,動紙文書,申覆趙樞密說:“王文斌自願出戰身死,發付帶來人伴回京。”趙樞密聽知此事,輾轉憂悶,甚是煩惱。只得寫了申呈奏本,關會省院,打發來的人伴回京去了。有詩爲證:
趙括徒能讀父書,文斌詭計又何愚。
輕生容易論兵策,無怪須臾喪厥軀。
且說宋江自在寨中納悶,百般尋思無計可施,怎生破的遼兵?寢食俱廢,夢寐不安,坐臥憂煎。是夜嚴冬,天氣甚冷。宋江閉上帳房,秉燭沉吟悶坐。時已二鼓,神思睏倦,和衣隱几而臥。覺道寨中狂風忽起,冷氣侵入。宋江起身,見一青衣女童向前打個稽首,宋江便問:“童子自何而來?”童子答曰:“小童奉娘娘法旨,有請將軍,便煩移步。”宋江道:“娘娘見在何處?”童子指道:“離此間不遠。”宋江遂隨童子出的帳房。但見上下天光一色,金碧交加,香風細細,瑞靄飄飄,有如二三月間天氣。行不過三二里多路,見座大林,青松茂盛,翠柏森然,紫桂亭亭,石欄隱隱,兩邊都是茂林修竹,垂柳夭桃,曲折闌干。轉過石橋,硃紅櫺星門一座。仰觀四面,蕭牆粉壁,畫棟雕樑,金釘朱戶,碧瓦重檐,四邊簾卷蝦鬚,正面窗橫龜背。女童引宋江從左廊下而進,到東向一個閣子前,推開朱戶,教宋江裏面少坐。舉目望時,四面雲窗寂靜,霞彩滿階,天花繽紛,異香繚繞。童子進去,復又出來,傳旨道:“娘娘有請,星主便行。”宋江坐未暖席,即時起身。又見外面兩個仙女入來,頭戴芙蓉碧玉冠,身穿金縷絳綃衣,面如滿月,體貌輕盈,手似春筍,與宋江施禮。宋江不敢仰視。那兩個仙女道:“將軍何故作謙,娘娘更衣便出,請將軍議論國家大事。便請同行。”宋江唯然而行。有詩爲證:
蕊珠仙子碧霞衣,綽約姿容世亦稀。
口奉九天玄女命,夜深飛夢入靈扉。
聽的殿上金鐘聲響,玉磬音鳴,青衣迎請宋江上殿。二仙女前進,奉引宋江自東階而上。行至珠簾之前,宋江只聽的簾內玎璫隱隱,玉珮鏘鏘。青衣請宋江入簾內,跪在香案之前。舉目觀望殿上,祥雲靄靄,紫霧騰騰,正面九龍牀上坐着九天玄女娘娘。頭戴九龍飛鳳冠,身穿七寶龍鳳絳綃衣,腰繫山河日月裙,足穿雲霞珍珠履,手執無瑕白玉圭璋。兩邊侍從女仙約有三二十個。玄女娘娘與宋江曰:“吾傳天書與汝,不覺又早數年矣。汝能忠義堅守,未嘗少怠。今宋天子令汝破遼,勝負如何?”宋江俯伏在地,拜奏曰:“臣自得蒙娘娘賜與天書,未嘗輕慢泄漏於人。今奉天子敕命破遼,不期被兀顏統軍設此混天象陣,累敗數次,臣無計可施得破天陣,正在危急存亡之際。”玄女娘娘曰:“汝知混天象陣法否?”宋江再拜奏道:“臣乃下土愚人,不曉其法,望乞娘娘賜教。”玄女娘娘曰:“此陣之法,聚陽象也。只此攻打,永不能破。若欲要破,須取相生相剋之理。且如前面皁旗軍馬內設水星,按上界北方五氣辰星。你宋兵中可選大將七員,黃旗、黃甲、黃衣、黃馬,撞破遼兵皁旗七門。續後命猛將一員,身披黃袍,直取水星。此乃土克水之義也。卻以白袍軍馬,選將八員,打透大遼左邊青旗軍陣。此乃金克木之義也。卻以紅袍軍馬,選將八員,打透大遼右邊白旗軍陣,此乃火克金之義也。卻以皁旗軍馬,選將八員,打透大遼後軍紅旗軍陣,此乃水克火之義也。卻命一枝青旗軍馬,選將九員,直取中央黃旗軍陣主將,此乃木克土之義也。再選兩枝軍馬,命一枝繡旗花袍軍馬,扮作羅,獨破遼兵太陽軍陣。命一枝素旗銀甲軍馬,扮作計都,直破遼兵太陰軍陣。再造二十四部雷車,按二十四氣,上放火石火炮,直推入遼兵中軍。令公孫勝布起風雷天罡正法,徑奔入大遼國主駕前。可行此計,足取全勝。日間不可行兵,須是夜黑可進。汝當親自領兵,掌握中軍,催動人馬,一鼓而可成功。吾之所言,汝當祕受。保國安民,勿生退悔。天凡有限,從此永別。他日瓊樓金闕,別當重會。汝宜速還,不可久留。”特命青衣獻茶。宋江吃罷。令青衣即送星主還寨。有詩爲證:
玉女虛無忽下來,嚴祠特請敘高懷。
當時傳得幽玄祕,遼陣堂堂頃刻開。
宋江再拜,懇謝娘娘,出離殿庭。青衣前引宋江下殿,從西階而出,轉過櫺星紅門,再登舊路。才過石橋鬆徑,青衣用手指道:“遼兵在那裏,汝當可破。”宋江回顧,青衣用手一推,猛然驚覺,就帳中做了一夢。靜聽軍中更鼓,已打四更。
宋江便叫請軍師圓夢。吳用來到中軍帳內,宋江道:“軍師有計破混天陣否?”吳學究道:“未有良策可施。”宋江道:“我已夢玄女娘娘傳與祕訣,尋思定了,特請軍師商議。可以會集諸將,分撥行事。盡此一陣,須用大將。”吳用道:“願聞良策如何破敵?”宋江言無數句,話不一席,有分教:大遼國主拱手歸降,兀顏統軍死於非命。正是:動達天機施妙策,擺開星斗破迷關。畢竟宋江用甚計策,怎生打陣,且聽下回分解。